多有西國,苦求識者問東洋

2017年4月27日 星期四

《錢的戰爭》與《謊言戰爭》:日韓的復仇差異


2015年《錢的戰爭》(銭の戦争)後,同一個班底又做了「草彅剛復仇系列」(草彅剛・復讐シリーズ)第二部——《謊言戰爭》(嘘の戦争),同樣以智慧戰為主線。雖然同樣以復仇為題材,但改編自韓劇的《錢的戰爭》與原創的《謊言戰爭》的復仇味道並不相同,甚至反映出一種國別意味。



1. 共通的共犯結構

在此之前,可先看看兩齣劇在復仇上的共通點。《謊言戰爭》令我印象最深刻的倒非復仇,而是仇人不絕。兩齣劇的主線結構相同,都是父親冤死下由身為主角的兒子尋找逼害者來復仇,而且仇人都不是一個人,而是一串人——只是主線的主腦意義不太相同。這是中日韓戲劇皆愛用的集體犯罪:譬如日本神劇《半沢直樹》,又或中國現在式神劇《人民的名義》,都是在查案遊戲中抽出複雜的利益關係,不難看出東方傳統的威權文化與親友織成的人際轇轕。


或許更重要的,是仇人們實際上也是互相利用的團伙。不論《錢的戰爭》中的高利貸老闆與企業老闆,還是《謊言戰爭》中的律師、企業創辦人、銀行經理,都有着長期的利益瓜葛關係,組成一個共犯結構。


而在這共犯結構下,除了主線的案件外,主角的復仇對象中總是另有一些見不得光的事。《謊言戰爭》中,除了那個未有平步青雲的失足老實警察外,其餘都有另外違法問題,因而主角所謂的報仇,也不過是揭露另一面的惡,而並非直接觸及主線案情;《錢的戰爭》主角的懲治方法,同樣是靠挖出復仇對象的逃稅來報復,也與復仇事件本身沒有直接關係。或許這是在反映,法律上富人與窮人並不真的平等,而在威權文化嚴重的東方世界這個問題更加凸出,因而東方世界上層社會才會滿有揭不盡的黑幕。




2. 恨與仇

雖然《錢的戰爭》與《謊言戰爭》主線相同,復仇細節卻很不一樣。例如主角踏上復仇之路的契機,就有明顯差別:《錢的戰爭》是在被追債至走投無路的情况下,為了自保而走進高利貸行業,頗有韓國傳統的「恨」的氣息;《謊言戰爭》卻是偶遇其中一個仇人而放下所有跑回日本復仇,義無反顧的執著更有日本武士的復仇「美德」。


之所以這樣說,在於《謊言戰爭》一直透露出一種傳統思想:復仇並不是罪。譬如孤兒院長認為自己沒有挺身而出是虧欠了主角,被復仇也是應該的;企業大太子更因為自己犯過的錯(主線),更願意幫助主角完成復仇後全身而退來贖罪,都反映接納甚至認同復仇的想法。


再極端一點,《謊言戰爭》甚至很少「惡人」存在——除了下手殺人的那個外,每個協助主線犯罪的仇人,背後都有各自合理的理由,正如企業繼承人理直氣壯認為承受過去的黑歷史與復仇者周旋,是理所當然的事——只要保護公司,什麼都不是問題。這讓我想起與《錢的戰爭》同期、頗有口碑的《無間雙龍》(ウロボロス~この愛こそ、正義。),同樣以復仇為題材,殺人的主角與反派同樣擁有各自的「正義」,而last boss甚至是等主角來殺。而這些「正義」的下場,一如歌舞伎的復仇劇本一樣,是以死亡為終結——在這個背景下,《謊言戰爭》發展到結局主角走投無路是必然趨勢,只是劇情上偷雞的給主角開了一條活路罷了。


相比之下,《錢的戰爭》則是較明顯的正邪兩立。能幹專橫卻心狠手辣的企業老闆自然是意料之中的老狐狸,高利貸老闆更是吞人不吐骨頭的狠角色;相反地主角恩師父女卻一直是待宰的老好人,藉着主角威能才能倖免於難,頗有古典小說的味道。



3. 復仇的意義

把不顧一切地復仇視為「美德」,外國人未必能夠理解,卻確是江戶時代武士的「合法行為」。最耳熟能詳的故事自是「忠臣藏」,家臣自願為主君報仇,成為淨琉璃及歌舞伎的重要主題,以至復仇在至今日本戲劇中仍佔重要地位,《半沢直樹》的爆紅還是離不開復仇意志。


不過中國人對此也許不會難以理解——雖說中國把寬容當成美德,但起碼在民間還有「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的說法。歷史上中國確實也有合法復仇的年代,《周禮‧朝士》說「凡報仇讎者,書於士,殺之無罪」,與江戶的合法化如出一轍。只是在後代法規越來越嚴謹下,這種法與情的衝突就慢慢變成由法獨大,復仇只能在法律容許的範圍內出現,亦即中國或韓國古典小說常出現的男主角高中科舉來為自身或女主角復仇的戲碼。


或許正如之前所說,武士本身是歷史進程較慢下的產物,其意念較停留在追求樸實的原始意識,而不像中國那樣過度修飾,法規上容許復仇這種保護血緣的原始手段或許就是反映。只是事情的另一面是,復仇變成了為保持地位而被迫執行的咒縛,甚或目標人物在復仇前已死而失去生存意義,這些副作用卻在「道德美化」的語境下很難在戲劇中顯示出來,到頭來復仇還是變成了另一種過度修飾的儀式化而自說自話而已——正如《謊言戰爭》的主角一度想陷害有虧欠但也有恩於自己的孤兒院長,復仇重要的可能不是清算,而只是復仇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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