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有西國,苦求識者問東洋

2016年6月23日 星期四

《Signal》:韓劇操弄人心的典型

記得《Signal》(시그널)最初播放的時候,被認為抄襲港劇《隔世追兇》,但當後續劇情的複雜連動出現後(例如二十年後查問疑兇找證據來供給二十年前破案,顛覆了一貫的改變歷史及過去為現在服務的窠臼),抄襲的說話已不再興旺——畢竟港劇那些直白得要命的劇情(竟然把東西埋在樹下就可留給後人挖出來)早已被比下去。但我覺得《Signal》之所以被捧稱為神劇,倒不單在故事設定或與社會相連,而是繼承並深化了韓劇最厲害的特色:操弄人心。 


從劇味本身推進情感

大概看得港劇及日劇太多,警探或推理劇大致是以犯案故事本身為主線,破案就是終結,把人情滲入查案的做法並不太多(這大抵是《名偵探柯南》[名探偵コナン]與《金田一少年の事件簿》的差異);而少數把人情滲入查案的作品,則往往會走向兩個極端:要麼常常淪為彰顯社會道德觀念的說教(如《神南署安積班》及一眾港劇),要麼把情感趨向煽動方面(典型的有《京都人情搜査檔案》[京都人情捜査ファイル])。而韓劇則是另一個極端,常常把人情上升至甚至超越劇情推進的高度(所以才會常有莫名其妙地失憶或領便當的突兀,這正是《太陽的後裔》[태양의후예]播出結局前粉絲的憂慮),淪為硬性煽情;而警探劇則要麼與外國作品差異不大,常常正統推理配以主角情愛,要麼推理本身不是主線。


Signal》的優秀,正在於既有着嚴肅查案的調子,也有着韓劇情感的高度。譬如最樣板的新警察部門的設定,比起以往警探劇常用連結權鬥或黑幕,這套劇早已言明:設立新部門只為搪塞輿論聲音,是不求有功的閒人部門,在被邊緣化的絕境下卻在主角群的不同過去下變成有實際意義的部門。這源於從第一話起經營出來的兩條主線(現在的主角的故事與過去的主角的失蹤),把這個新部門的運作提供了合理意義(而且故事也不是一開始就設立新部門,而經過牽涉主角情感的案件偵破後才設立),令觀眾產生同情心,不是日式的建基於主角常擁有特殊能力、沒頭沒尾的單元劇可比。


訴諸背景的設定,是日劇及港劇偏愛的模式,只是它們較愛把主角背景放在結局衝突甚或只是作為主角性格形成的原因(譬如剛完結的日劇《99.9-刑事専門弁護士-》),因而能用半齣劇集經營已算萬幸,像《Signal》那樣以整齣劇無間斷地提醒(主線要追尋的「失蹤者」,「活」在對講機的另一頭),佈局的深度已相距甚遠。而較顯而易見的操弄人心,更在於對各個案件本身的經營。


正邪雙方都有「情」

先前的文章已說到,《Signal》之所以能緊貼社會脈搏,在於其案件有改編自真實案件的痕跡,但這只是其一。一般刑偵劇通常在追查過程中交代兇手的想法,卻大多站在警探的立場而忽略兇手本身的情感(或許源於社會的「正義感」,兇手似乎常被描寫成脫序、邪惡的人)。《Signal》不僅因有心理側寫師的設定而能專注於挖掘兇手的心理(譬如兩宗連環兇殺案前後行兇手法的不同來推論兇手的想法),把理解兇手來作為破案的線索,甚至還把兇手一方的想法拍攝出來,來突出他們也是有血有肉的人,查案背後的重點一直都落在「情」。


雖然說穿了,再多的罪行也不過是圍繞着親情、友情、愛情與慾望互相牽扯,只是在突顯兇手的犯罪心理這種拍攝手法下,加上劇情渲染的偏暗調子、強調解構心理的方向下,與其說這些案件單純是隨機編排的樣式,更像是指向韓國1990年代高速發展後的社會弊病,而導致人心的變異及疏離。或許正是這樣,才會有一段父親為掩蓋兒子的殺人過去而殺害證人的情節,雖然荒唐卻合於現實——在高舉父子關係的韓國文化(雖然這樣的「父子相隱」,在我看來不過是扭曲了帝舜「竊負而逃」的儒家原意的理學想法)背景下,親情與法律的對立本來就是現代東方常常面對的問題,也是劇集常常觸及的問題。其他案件同樣有這種強調情感多於殺人佈局的傾向,例如為免被揭發綁架殺人而殺害愛人來突顯兇手的冷漠,為尋找宣稱已死的愛人而揭發殺人案件,立足點都在韓劇最重視的「情」。


所有案件都與主角群有直接關係

但這也只是一般刻劃細緻的戲劇所具有的普遍特徵。《Signal》更特別的是,劇集的所有案件全與主角群的情感有關,因而主角除了作為警探的查案角色外,還含有個人願念的「公私不分」。各個案件中與主角群直接相關的受害者有:現在的主角的同班同學、哥哥,過去的主角的初戀情人、舊相識及其女兒,甚至女主角不單曾被綁架還領過便當。這點在以營造氣氛見長的韓劇而言是極佳的處理,若以同樣是訴諸身世的警探劇來說,它不像台劇《痞子英雄》談着與民間距離極遠的驚天大事件(比起英雄的強大背景,《Signal》訴說的正是主角背景的卑微),也不像日劇《Spec》那樣主角弟弟可以死了還無限現身(結局的末日大戰就不說了……),而是簡單地訴諸踏實的平民生活與情感,令公私兩線都能有所推進之餘,也很易喚起大眾的共鳴。


這種設定最聰明的地方是,每件案除了有破案的終點外,也都能有一些讓觀眾緊張的「短期目標」,操弄着觀眾的情緒。例如救不救得回初戀情人、女主角的死能不能挽救、主角群的過去陰影能不能擺脫,都是劇情上的看點。而破案以後有點或許還會附贈「甜點」:當過去的主角破了案,歷史改變了,現世又會變成什麼樣呢?譬如孤獨的連環殺人犯最終在十五年前被捕,本應後來被殺的人全部生還,原本令兇手動搖的死者因而與兇手相逢而不再相識,也引讀者產生溫馨的想像。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警探片的終極母題——追尋公義。但與社會相對公平的美劇或愛粉飾太平而常把惡勢力放在結局的日本不同,《Signal》由始至終都在質問社會向權貴傾斜,被長期蹂躪的升斗市民固然感同身受。而編劇特意落墨於未結案件,甚至特意令人聯想起那些轟動韓國社會的案件(而且現實比戲劇還要殘忍),用意明顯不過:提醒觀眾毋忘社會一路走來的錯誤與教訓,改變扭曲的社會現狀。就如劇中過去的主角問現在的主角二十年後的社會是否權貴已不再擁有特權,在在提醒我們,如何令社會更公義,才是治癒冷漠人心的良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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