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有西國,苦求識者問東洋

2017年10月1日 星期日

《SAKURA QUEST》:未解決的地域振興



2014年描述動畫製作公司的《白箱》(SHIRABAKO)的成功後,P.A.WORKS再推出「職業女性系列」(働く女の子シリーズ),而且野心大得多——《SAKURA QUEST》(サクラクエスト,中文多譯作《櫻花任務》)探討極現實的鄉村零落問題。雖然以娛樂作品來說是水準之作,可惜的是涉獵雖多,但以現實議題來說卻頗有一種勸世說教的一面——又或許對日本人來說,這一面才能鼓動人心?


上京與留鄉的選擇

以今時今日而言,就算是遠在中港台,大抵有留意日本的人都知道日本鄉村「逃亡潮」的問題——或者應該說這本身就是中港台正在面對的問題——年輕人不願再留在「什麼也沒有」的「腐朽」故鄉,而到大城市闖一闖,縱使早已知道「上京」的生活也是搖搖欲墜,亦即故事中打算逃出故鄉的艾莉卡(エリカ),以及後來「U-turn」(回到故鄉)的真希,同時亦導致鄉村生氣不足,商店也寧可關門。只不過另一方面,也有為了逃離大都市而到鄉郊生活的所謂「I-turn」的早苗。換言之,所謂「什麼也沒有」與「有趣」,其實都只是觀點的差別——如果理解到故鄉的特質,自然會覺得有趣,亦即典型的城鄉問題。


確實在近現代經濟過度集中在「東名阪」三大都市圈以來(需強調東京雖是代表,但不是唯一),近十數年日本颳起了一陣「地元化」風潮,遠在異國的我們最易察覺到的大概有兩點:一是地域吉祥物(ゆるキャラ),炙手可熱的熊本熊(くまモン)自是代表;二是日劇與動畫越來越多以地域為題材,這也是宮藤官九郎愛用的戲劇模式。當然再要延伸的話,例如作為《海女》(あまちゃん)主線的偶像,又或以觀光景點作為主軸來推廣,以至香港日式食肆越來越喜歡標明的「××県産」,都是地區振興的常用手段,而這一切一切,都成為《SAKURA QUEST》探討的振興之法。


順應新潮流vs.發掘古舊

不過以《SAKURA QUEST》的處理而言,以上各項「噱頭」其實都只是窮枝末節——故事兩季的結局都以標誌性的儀式作結:現代式的慶典(觀光式的遊樂園「建国祭」、演唱會)的失敗,以及古舊祭典的復活與成功,其核心想法不言而喻:要重新提煉、融合古老的文化傳承,才是鄉村的出路,亦即末段所謂的「唯一無二」。譬如把傳說變成劇目,把村落的古老街燈放在商業街點綴,甚至以平板電腦作為載體重新連結不便於行的老村民。這正是西村幸夫《再造魅力故鄉》(町並みまちづくり物語)的意旨:為鄉郊中的歷史價值重新賦予生命力,令其成為新發展路向,例如函館紅煉瓦(レンガ)倉庫改造成酒吧及文藝表演場地,津川重辦祭典來推進景觀整備,近江八幡民間自行研究修復八幡堀來令居民重新注視文化,《SAKURA QUEST》全都涉及。


只不過現實也正如《再造魅力故鄉》所言,就算其所介紹的地區因而得到發展契機,「逃亡潮」還是未能解決——只有極少數地方的人口能上升,而事實上其所不太歡迎的吉祥物,譬如熊本熊確實為地區拉到了經濟。那也正是《SAKURA QUEST》結局所示:無論用上什麼方法,能否真的改變現狀也只是未知之數。因而故事末段出現了終極說教:每個人都有心,才能是振興而不是開發。


是勵志還是說教?

之所以說是說教,在於故事中盤已點出一個極大難題:很多居民都沒有興趣改變現狀,在早年已有足夠存款、還過得去的日子裏,就算把店舖關起來也不怎麼樣,而且有些人還有投靠在城市的兒女這條路。如何以外鄉人(主角)的熱誠感動那些不想改變的人開始想有改變——當然是在現實的挫折之下,例如故事中的公車廢線問題——似乎就是故事的主軸之一。但不要說現實能如此團結想改變現狀的理想化世界並不多(通常是大多數人不聞不問),而且更要依靠老一輩人的認同及參與才能保持生氣,只能說故事裏的是模範而非個別故事——譬如《再造魅力故鄉》提到的石見銀山所在的大田市,雖是世界遺產所在地的觀光區,在個人的遊歷經驗裏依舊感受不到生氣。


宇野常寛《零零年代的想像力》(ゼロ年代の想像力)便屢屢提醒讀者,昭和懷舊熱潮(昭和ノスタルジア)背後隱含的,是一種修飾了的暴力:在現在無既定價值的狀態下,人們很自然把過去了的「美好價值」視為理想,卻忘記了舊時體制的不自由。鄉里間的緊密關係某程度像監察,正如艾莉卡離家出走但最終被阻截勸回,五十年前樂隊成員打算乘着祭典離開與破壞祭典(年輕人的大量逃離本來就含着逃出舊日體制的一面),以及村民秋山因為不肯租出丟空的商店而被商店街成員以大義名分逼着租出。最終《SAKURA QUEST》就是以振興不是開發來說服大家勿讓他人違心地犧牲——這種理想化固然是好,但以在現實很難成事來看(譬如『ヤッさん〜築地発!おいしい事件簿〜』築地派與豊洲派的傾軋,連互相理解也未必可以),這或許更像是對舊日美好的修飾。


而更現實的問題是,故事本身基本沒觸及、但現實上卻極為重要的課題:地緣政治問題。故事初始那棟「チュパカブラ王国」象徵的既是代表跟隨風潮而失敗的噱頭,更是一種地標建築,背後本身是政治上為討好地方而給各地撥的建築經費——其原型是南砺市的チューリップ公園,用的正是「ふるさと(故鄉)創生事業」補助金,南砺也與架空的間野山變成了姊妹市,也是Alex Kerr《犬と鬼》大力抨擊的一點——政治壟斷的問題在鄉村之中其實比城市更嚴重,事實上《再造魅力故鄉》也有不少地區是官方並不支持甚至阻撓保存舊建築的。雖然故事中在最後的合併問題上政治終於現了身,而且更似乎是致命打擊——但除卻如此,政治似乎沒有作用(地方政府從沒登場),而且在結局裏「傳承文化」的基礎下縱使合併也能繼續傳承這個見解之上,政治問題仍然被抽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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