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有西國,苦求識者問東洋

2017年10月16日 星期一

《藍野結婚相談所》×《警視廳生物係》:典型日式動物觀



不知是巧合還是故意打對台,上季兩齣日劇《藍野結婚相談所》/《愛之婚介所》(あいの結婚相談所)、《警視廳生物係》(警視庁いきもの係)同樣以「動物宅」為主角,而且同樣是由動物切入偵探模式,也同樣是改編作品。話雖如此,兩劇的「動物」意義及深入度不同,動物觀亦全然不同,那彷彿令人看到日本的矛盾自然觀念。

說是深入度差異,在於《藍野結婚相談所》的故事核心其實與動物關係不大,只是以動物的某些特性、某些求愛行為來比對人類,來來去去還是以人類的情感作為主線,「動物」某程度上只是可有可無的陪襯,故無特別勾勒人類社會與動物的關係;《警視廳生物係》則開宗明義是應對寵物潮,因而結構上離不開人類與動物的關係連結,其主題就深化得多。


一個典型的明顯差異是,劇中對與自然關係的探索並不相同。《藍野結婚相談所》除了半搞笑地出現野外觀察外幾乎不太涉及自然,就算第1話以農家為背景,只是作為一個逃離都市生活的「鄉愁」裝置,動物幾乎沒有份量這或許是一種都市式的動物觀念:動物對於人類而言,是作為陪襯而存在的。


《警視廳生物係》中頗為突出的,卻是極多自然與發展的隱喻。第2話搜查一課課長以水壩作為約會地點,背後自是修飾自然的象徵而把建高樓破壞舊社區與企鵝飼育連結,就更有發展入侵自然的隱喻在內。而最直白能反映當中思想的,一是男女主角爭論人與動物哪邊更重要,那當然是人本社會與動物為本的對立;第7話女主角說要劃清人與動物的生活圈,也是一種如何看待與保護自然的問題。


只不過問題也在於此:表面看似是環保,但無論是人與動物孰輕孰重,還是要劃清人與動物的界限,都是把人置於動物的對立面,否定了人本身也是動物的一種,而把人類上升至高於普通動物的位置。因而故事探討的重點,似乎在於作為在上位者的人類是否應以自身目光保育自然,是在人類社會這個前提下發展(第7話女主角所說的重建起以前的人類與動物的境界線——問題是什麼是「以前」?明治時代以前農民與動物一直界線模糊莫非又是一個自我美化的舊日?),而非重構人類與自然之間的關係。


年初在〈日本為何人道毁滅雜種獼猴?〉說到日本人在管理與自然之間選擇了管理,《警視廳生物係》正是一個具象化的示範。或許是開宗明義應對寵物潮,有着動物飼育專家頭銜的女主角,無論表現出如何愛護動物,其實都只是把動物視作「寵物」來養育。比較怪異的是養蟲並帶在身上並非出於對生物的感情而是作為動物的飼料;釣魚吃着魚生片說那是寶貴的生命,又會對作為餌食的鮮魚的死亡視作等閒(但對飼養的魚卻異常興奮),那似乎是確認「某些動物」才值得被重視。


這種明顯承認「人類社會食物鏈」的傾向,某程度是一種對保育的一大諷刺。第1話的混養鳥類令原本懂得站在人指上的鳥類忘記了技能,女主角的結論是「混養是危險的」,立刻令人想起人道毁滅雜種獼猴的新聞;第2話驚歎企鵝飼育室的完善及飼養者的心思,第4話把山羊栓起來飼養的行為看作平常,第5話獼猴走出籠裏就引發大騷亂,都是有以剝奪動物自由來成就人類社會的想法在內,離不開把動物寵物化的管理意志。因而無論是把寵物視作「家人」,還是第7話男主角在拘捕兇手時說對方「沒站在生物的立場上考慮」,在我看來都是十分刺耳的自我滿足說法。當然作為「專家」的女主角頻繁走進動物買賣店竟然毫不反感,甚至還是店家的會員,本身已是極不尊重動物的舉動——說穿了所謂飼育,還是按照人類喜好而成立的行為罷了。


近來香港也發生了引起軒然大波的動物事件:藥房飼養的貓被某家長投訴抓傷小孩子,而被抓去隔離檢查有無狂犬病,雖然事件是以證實該貓並無抓傷人而順利結案,但如果貓真的主動傷人又如何?此案剛結,又傳出另有藥房飼養的貓被踩到尾巴後抓傷顧客而「被捕」隔離。如果動物真的襲擊人類,是否應人道毁滅?正如《警視廳生物係》5話的獼猴因被當作殺人兇手而要人道毁滅,似乎被剝奪動物性才是動物的合理生存手段去年就上演過內地動物園老虎咬死人而被擊斃的事件。現實上個人覺得最荒謬的,是數年前禽流感並不令雞致病,但因有可能傳給人類而要大量殺雞(其實你不吃雞不就行了?),卻從來沒有任何「動物權益組織」說過一句話(事實上我也從未看過這類組織會為寵物以外的動物說過話)。寵物以外的物種對人類而言幾乎是可有可無的犧牲品,這種「食物鏈」明顯不過。


當然也不是說要做到Timothy Treadwell那樣「以身殉道」才是好,只不過人與動物、人與自然是否真的應該如劇集所言是一種對立面?是否以管理邏輯對待萬物才萬事大吉?想起日本最受歡迎的旭山動物園,以動物與環境的融為一體作招徠,或許是一種微妙的中間點:沒有玻璃的隔絕令人有「近距離」的假象,但環境依舊是人工高於自然,這種曖昧的人與動物界線似乎已是日本人眼中理想的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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