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有西國,苦求識者問東洋

2016年10月27日 星期四

《俠飯》×《Yassan》:過盛的食物療癒


上季日劇較引人注目的題材是吃——雖然收視不高,卻有三部與吃有關。撇開改編自漫畫的王道系黃金檔《首相閣下的料理人》(グ・ラ・メ!〜総理の料理番〜)不談,另外兩套改編自小說的小眾劇更有社會的味道。可惜在我看來,仍然只能恪守料理題材的藩籬。 


深夜食堂的邊緣人療癒藩籬

對日系粉而言,相比現在的韓國節目,日本節目勝在題材及討論闊度較大,但在料理上卻不盡然:韓國節目近年飲食題材普遍,對應的是近年經濟上升及單身的飲食需要;日本卻相反地在不景氣下寄生族多而「獨食」者少,因而故事主題傾向於社會療癒。最直觀地說,就是韓版與日版《深夜食堂》的差異(按:日劇《深夜食堂》第四季今季登場)。

當然也不是所有日本作品皆如此,早前說到的《食戟之靈》(食戟のソーマ)就明顯帶有積極挑戰的成分,《孤獨的美食家》(孤独のグルメ)只描寫食物而無主題可言(雖是獨食,但主軸明顯是還活在舊社會體制中的舊派人而非當下)。但這似乎只限於天馬行空的漫畫——在《深夜食堂》的光環下,後來的食物題材改編劇大多走不出療癒的系統,而形成明顯的二分。上季的《俠飯》與《Yassan》(ヤッさん〜築地発!おいしい事件簿〜),就是一種加強版的療癒劇。


雖然兩劇氛圍不同,但角色套路卻十分相近:一個不適應社會體制的人(就活失敗、失業),在社會邊緣人(黑道、流浪漢)介入生活及輕微說教下,令自己找到可行的前路,重回社會的體制之中。或許比《深夜食堂》更深刻的在於,以邊緣人作為主角,更具有連繫社會的意義——不僅邊緣人在受歧視及貶低下更能反映社會的本質,故事裏的邊緣人更是其群體中的核心人物(掛名黑道組長、地域飲食店協調人),便更帶有社會意義的重組。(而且也同樣起用柄本兄弟做偽主角——更突出兩劇的繫連?)


不過雖說是連繫社會,最終邊緣人對不適應社會的偽主角也只是過渡性質——兩劇的結局也是年輕人重回社會體制:一邊是終於拿到了聘書,另一邊是找到了開店的目標,說穿了還是透過邊緣人的療癒然後回到社會的邏輯,分別只在於不是《深夜食堂》的心靈雞湯式,而是帶有積極向前的鼓勵式罷了。而邊緣人本身也繼續邊緣(一個最終繼續相似的工作,一個最終還是留在飲食街),反映着體制穩固得沒有改變的餘地,與之前的療癒故事其實沒有什麼不同。


沒有處理現實問題的辦法

也不是說兩劇沒有留意現時社會的問題:《Yassan》第一話佐佐木希對個人偏好的自白、第二話網絡所引起的人潮,都明白顯示現今島宇宙的特質;《俠飯》第四話說明會分開一流與三流大學的歧視、第六話應徵者的虛有其表(源於覺得進什麼公司都無所謂而什麼都應徵),同樣反映無論是招聘方還是求職方,都陷入僵化的就職活動中。


問題是劇中的主旨,對現世沒有什麼大意義。《俠飯》只反映沉重的現實,談不上如何應對,最終都只會用類似「做法不同就能出彩」的語言來敷衍,看似有道理,但實際就像佛偈一樣說了等於沒說,譬如說到三流大學生的找工作之苦,劇中只用「與等級無關」來解決,最終偽主角確實努力連一些只以一流大學生為目標的公司也列入考慮之列,卻一家也沒有回音。亦即那些道理實質只有療癒作用,無助解決問題。


相較起來,《Yassan》的解決方法有着更積極的意義:信奉手藝本身,不用理其他東西。例如第二話網絡評價惹來一時盛衰,第三話名店連鎖化下水準急劇下降,第四話魚舖繼承人不再上電視,都在謳歌回歸本源的重要。這當然是硬道理,在有着神聖化形象的築地固然可大搖大擺地貫徹,而有個人實踐作用(尤其對不相信社交網絡的人而言),但對於社會的整體作用卻成疑問——如果只靠手藝而沒有宣傳辦法,在早已破落的鄉鎮、買少見少的老顧客,真的足以令老店生存嗎?第三話的連鎖化背景正是答案之一:繼承者未必能真的傳承到上一代的技藝,最終走上扭曲的道路。


事實上,在現時流動性極大的社會,最受歡迎的正是劇中鄙視的拉麵屋——拉麵迷排隊的店不是味道過厚過膩就是大量調味(對應的自是近十年拉麵屋的盛行),但卻門庭若市。反而應了最終話那個反角的話——大部分人都分不清自己在吃什麼。而現實諷刺的就是,近年日本企業都被韓國比下去的地方,就是只貫徹產品的完成度而忽略宣傳或企劃的重要,導致在不景氣下迎來倒閉潮。


過度指向舊體制的好

沒錯,那種只顧手藝的想法其實是極一廂情願的想法,與《下町火箭》(下町ロケット的職人愛國精神如出一轍。這一點都不令人驚訝:食物題材的作品,最終指向的大多還是職人精神。無論是《俠飯》以「改變做法」來說教,以及半推半就背着料理人的虛假職業,又或是《Yassan》已變成口頭禪的「矜持」,都反映料理人對手藝的絕對自信。但眾所周知的是,職人精神指涉的是日本傳統與現代精神的連結(起碼在進入後現代以前,現代社會的「職業」是一種社會意義,與職人精神接通),那就表明「職人」本身會歸結至舊代的大敘事體系裏,因而不太可能成為後現代社會的有效解藥,才令料理題材只能流向(大敘事式人情味的)療癒性質。而《食戟之靈》之所以特別,就在於它剛好走在對立面:不要求尊嚴而要求謙卑,甚至十分了解及運用吸引顧客的方式,才會與現刻接通。


我無意否定職人精神的高尚,只是在多元複雜的世界裏,不是每個人都能承受大敘事背後的苛刻而單一的價值觀(或許應說是大部分人都接受不了),因而指歸舊世代才會顯得脫節。當然我也不認為《Yassan》沒有現刻的社會意義,對於繼承人問題(江戶前壽司能否加入外國醬料)或是「王道」(日本橋、築地、豊洲各自自傲)的開放討論,便看到它與時並進的一面——不是只恪守於老派一定對的窠臼,而是真的正視「手藝」本身的可能性及開創性,那與《俠飯》的改變烹調方式令差的食材變得鮮味一脈相承,才真的是職人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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