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有西國,苦求識者問東洋

2015年7月2日 星期四

日劇《約會》:日本現代戀愛史


還以為日劇《約會~戀愛為何物~》(デート~恋とはどんなものかしら~)說的是奇葩女與奇葩男的奇葩戀愛,卻變成現刻的戀愛探討。有評論認為這是少數脫去社教化味道的戀愛故事,我在意的卻是從中看到的日本戀愛觀念軌迹。

如果說近年戀愛劇頗有「說教化」味道,那是基於日本近年的戀愛難題。三浦展的《下流社會》勾勒出能否結婚的「年收300萬円」經濟界線至今仍適用,反映出經濟不景下的兩套戀愛觀(同時也對應《約會》中男主角需求長期飯票的態度):一方面在迷茫前景下唯有即興玩樂,可承自性解放而起的肉慾橫流;另一則是為了生計而沒有了戀愛追求,對應2000年代以來的嫌消費及草食男風氣,以至近年颳起的「純愛」風潮。戀愛態度兩極分化,歸向的卻是同一結局:結婚困難,離婚卻容易。戀愛說教化,本來就有揭開社會難題的潛劇本。


四種戀愛模式的對比

《約會》的特別之處,在於其大命題似乎不着邊際:雖然背景設定上男主角是草食男、女主角近乎剩女,但劇中探討的卻非訴諸社會背景的故事,而是詰問戀愛本質,反倒回歸了無論數十年前還是現在皆適用的「主流與非主流」或「愛情還是現實」,確是脫去社教化的味道;但同時亦有其社會性的一面:暗藏3個時代的戀愛模式。一是以復古主題曲為線索,男女主角的戀愛被對照為1960年代模式——在性解放風潮剛登陸日本下仍維持舊式的相親(現實)為主、戀愛(理想)為次模式,男女交往較含蓄,即非主流模式;二是7080年代男女主角父母輩的戀愛,有了女性主動(女主角母親)、約會堂皇地夾雜性交(女主角父母)及花俏氣氛(男主角母親的花俏內衣);三是現在進行式,既有遊樂場情侶的快速喜怒轉換及黏着感(第2話),也有女主角常常準備性交的想法,即主流模式。若單從劇中男女主角關係推移來看,得出的戀愛路徑卻是3種模式之間:既否定了最初立意只着重現實的抉擇,也沒有出現說了多次的性交,兩人交往最終亦停留在淡淡的沒有黏着感的程度上。似乎當中暗示着,戀愛本身可超脫於時代局限,沒有固定模式?



其實這也隱含着第四種戀愛模式。雖然選上60年代歌曲作為主題曲已有強烈的舊戀愛模式暗示,但令我有更多聯想的,卻是男主角的「高等遊民」身分。從劇中舉的兩個例子——夏目漱石《其後》(それから)中的長井代助與《心》(こゝろ)中的「先生」追尋,當中能發現一個極有趣味的聯繫:這兩個角色都糾纏在一段純情的三角關係中,結婚成為三角關係的終結點,這與《約會》中男主角的情感推移頗為脗合,似乎並非巧合。


近代化裏的「高等遊民」

這種「純情戀愛」得以在「高等遊民」出現的明治至昭和初期這段時間裏流行,是明治維新以來日本為自己打造出來的形象﹕把過去「不文明」的情慾文化撇去,把西式的「一夫一妻制」奉為正宗,男女結合在於純潔的愛戀。其核心精神在於為自己豎立一個「先進」的國族形象,挪移西式自由戀愛的模式正是洋化的其中一環,這情况正與中國近代歷史上大批留洋學生拋棄元配、追求新時代女性的風氣互相對應。而作為文化先銳的「高等遊民」,自然也受此風氣感染,這與《約會》中的男主角沉浸在文藝世界中,追求情感自由,正有相通之處。

永井荷風

但「高等遊民」其實還有另一面﹕熟悉日本文化的人一聽到「高等遊民」一詞,第一個想起的現實人物恐怕是永井荷風。與當時知識分子不屑煙花之地不同,永井荷風喜歡流連花街柳巷,其著作以情色為主調,上追江戶時代的「色道」,着重帶有遊樂及美化性質的性慾(而非感情)的追求,與當時國族認同所刻劃的保守民風相反。川端康成筆下的「高等遊民」代表人物——《雪國》中的島村也同樣以與妓女狎玩為樂。在這走向西化但仍未完全脫去前現代風華的時代,舊時代「色道」的影子仍未完全褪色。


「純愛」的源頭

不過若再上溯日本傳統戀愛模式的源頭,則會看見更有趣的情况。在還未確立一夫一妻制的平安時代,愛情重視風雅與情調,既講求情感流向,也重視肉體的感覺。這恰如《約會》第5話所演繹的那樣,現代日本人在戀愛關係中重視性交,或許是古典戀愛模式的回歸。反倒所謂「純愛」,其實只是挪移自西方、近代短暫出現的最保守階段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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