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有西國,苦求識者問東洋

2017年6月12日 星期一

《人渣的本願》×《四重奏》:典型的日本戀愛歷程





既有兩大知名劇作家坂元裕二、宮藤官九郎「合作」,又有隱藏的「第五主角」瑛太加持,更是少有地四大演技派主角互動而相得益彰(雖然個人還是認為松田龍平的角色交給擅演平凡神經質的瑛太會較好),《四重奏》(カルテット)無可否認是上半年最具口碑之作。不過於我而言,那些被不斷讚歎的人生「金句」,深刻度還是不及「很黃很暴力」的動畫日劇同步話題作《人渣的本願》(クズの本懐)——有趣的是,兩部作品構建的戀愛觀恰巧相反,卻反映日本人典型的矛盾戀愛觀念。


也不是說《四重奏》不好,在那些見仁見智的「金句」之下(對我確實毫無效用),是「好日劇」很典型的群體(尤以家族/擬家族為核心)社會重組。譬如同季的《就活家族》以家族關係與社會處境互動,《被討厭的勇氣》(嫌われる勇気)則是典型的獨行俠被拉回群體而稍開心防。而《四重奏》的四人樂隊團體,也是從「擬家族」的關係作為依靠而立足社會的故事。


愛情敗於現實的世代

只是在這個基點之上,故事可能不算很新——正如很多人聯想起九年前的《最後的朋友》(Last Friends),不論訴諸人物背景還是主角群的斑駁互動都頗有呼應之處,看上去或許更像是30代版《最後的朋友》——因為更面對現實挫敗。它不像《木更津貓眼》(木更津キャッツアイ)、《野豬大改造》(野ブタ。をプロデュース)、《擁有神之舌的男人》(神の舌を持つ男)等等夢想般的從「期間限定」的相處達至永恆的理解,而是四人都沒有脫離這個團體(從最終話看來或者可說是脫不出),並以此來作為生活依靠。


面對現實的挫敗,正是《四重奏》的主要特徵,與《最後的朋友》相比,最明顯的差異就是感情觀——《最後的朋友》夾雜強烈的愛慕,《四重奏》的愛情卻只是略帶感傷地輕輕帶過,有被現實輾壓的傾向。最直白的莫過於家森(高橋一生)的前妻對他的看法:20代的夢想迷人,30代的夢想沒有任何生活意義。


謳歌愛慾的青葱時代

這種愛情觀與《人渣的本願》相反,卻並不排斥。《人渣的本願》整個世界都由愛慾構成,每個角色甚至每段關係都只是愛慾的投射,就算教師也不例外,最終各個角色被拯救,在於從愛慾昇華至溝通的本質(以男配角的包容為代表,克服了女配角的自我優越/孤獨)。結局男女主角從分手達至成長(某程度的永恆理解),願望也還是期待下一段愛情。因為說白了,這是校園的世界——把戀愛作為存在價值的青葱歲月,欲望作為獨自存在的價值觀。


10代與20代的愛情,踏至30代與40代的生活體驗與挫敗,構成的就是巻幹生(宮藤官九郎)的「金句」:愛但不喜歡(愛してるけど好きじゃない)。理由在第6話說得明白不過:最初走在一起是因為脫俗的神秘感,婚後卻庸俗化而變成了平淡的夫婦,從戀愛關係變成了家庭責任,最終自己玩失蹤來逃離這絕望的生活。但更重要的,是劇中炸雞與檸檬汁的比喻:每個人都理所當然地以自己的方向來理解身邊人,丈夫要的是戀愛,妻子要的是家庭,生活多年原來根本沒有達至真正的溝通。想起以前香港高級程度會考的課文、吳森〈情與中國文化〉強調中國人的情看重關懷(concern),倒過來說就是缺乏情感——而這一直都是東方式文化教育的重點。


這其實不無諷刺:比起《四重奏》為了成家而成家(無論巻夫婦還是家森夫婦),《人渣的本願》的年輕人更渴求理解與溝通,反而道出踏入社會後人與人的關係疏離,情感變得不再純粹的現况。雖然不能否認有因現實催逼而令人缺乏心力的一面,「婚活」的活躍就含有如此性質;但倒也很難說這是最主要原因——失業率高企的西班牙便不見得會如此。我倒想起伊恩布魯瑪(Ian Buruma)《面具下的日本人》(A Japanese Mirror)的東西對比:西方人要求妻子既是聖母又是蕩婦,日本夫婦卻只重視責任,愛慾可以不存在,丈夫嫖妓還要妻子買單。



婚姻是責任不是戀愛?

或許東方世界過度重視體制是徵結所在:縱是已邁入自由戀愛的世界,到頭來夫婦的關係維持偏重於責任(中日韓皆如此),卻忘了戀愛的重要——形式化某程度上比內容更重要。倒不要誤會我提倡離婚,我想說的是東方人對婚姻似乎總有一套前設:一訪問白頭偕老夫婦的相處秘訣,必然得到「忍耐」這個標準答案——彷彿愛情逝去是夫婦的必經之路,責任才是重中之重——卻很少探討如何令夫婦恆久戀愛。


因而在戀愛現實化的狀態下,「上班族+主婦」這種頗靠責任感支撐而溝通極少的組合總是岌岌可危(只要生活不順就瓦解,正如《就活家族》),倒過來才會出現很多「替觀眾做夢」的言情劇,譬如韓劇在日本能佔得一席就與此有莫大關係。而近年持續「做夢」戀愛的群像劇紛陳,比如同季的《東京白日夢女》(東京タラレバ娘)及很易令人聯想到的《我無法戀愛的理由》(私が恋愛できない理由)(三對CP有四個演員重複是想怎樣?)甚至「高齡化」的《大齡女子》(オトナ女子),可想成是傳統式現况的反彈——與其說這是天真,我倒更樂於理解為放下現實問題而擁抱夢境的能力(當然前提是承擔得到脫離主流的後果),誰規定直面生活必然殘酷?



事實上《四重奏》也並非沒有戀愛着的夫婦——經營餐廳的谷村夫婦,連青春少艾也介入不了,但從夫婦點滴並沒有太刻劃看來,在劇中的作用似乎只是作為對比的裝置。不過這也是《四重奏》所顯出的理想——正如夫婦最終回到初心(在軽井沢這個洋氣的背景下,把洋食轉成和食),四人團體也沒有止步於顧影自憐,無論友情還是愛情的關鍵最終還是要回到最純粹的心境,而不是單純逃避現實地圍爐取暖——這亦是《人渣的本願》的故事框架。只不過比起《人渣的本願》選擇告別,《四重奏》最終沒有解散,倒讓我有點詫異,似乎故事還是偏愛於道出現實淒苦的自虐,而沒有打算給出離開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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