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有西國,苦求識者問東洋

2017年6月30日 星期五

《CRISIS》:每集都罵上層的警劇新境界



擁有強大陣容(小栗旬+西島秀俊+金城一紀),也因到法國參展而贏得目光,《CRISIS 公安機動捜査隊特捜班》收視卻持續向下,難免令人感到不似預期。固然由於擺脫不到單元劇的格局導致劇情過分倉卒是其敗筆,而作為賣點的動作也不算酣暢(所謂的精彩七分半鐘,對看慣武打場面的香港人來說簡直小兒科),但故事的主題卻令我得十分暢快——它幾乎算得上是恐襲解謎書。


不站在道德高地的公安

因為劇名含有「公安」,或許大家都會預期劇情是公安警察如何明地暗裏活躍保家為國,來再一次凸顯警察的作用就如金城一紀的舊作《SP》。但此劇的弔詭之處,正是他們保護或逮捕的人很多以死亡告終,或正在查的案被終止而結案,很難說是稱職的警察,卻獲得「永田町」大加讚賞、警察高層重視,每每成為重大任務的執行者。原因很簡單,他們的任務對上層人物而言只是幌子,只要達到上層的目的,任務成功失敗根本不是重點——那是權力者單方行使暴力的世界。


正如以往在探討《Specialist》裏所述,警察劇探討社會不公並非新鮮事,往往是藉着頭頂正義光環的警員感召他人掀出組織內部的醜陋例如同季的《小巨人》(小さな巨人),固然令觀眾擁有伸張正義的爽快感但缺乏突破;而較有突破的就如《BORDER》或港劇《刑警》探討警察不擇手段令罪犯入罪是否有問題。不過總的來說還是單一事件或害群之馬的問題,社會不公的問題只是作為隱喻層面縱是上季漫畫改編動畫《ACCA13区監察課》較深入談到集權下的多元化躁動,最終仍是圍繞王國體制維持與否對其缺陷卻涉獵不多。


CRISIS》的特別之處,在於並非只說幕後黑手如何腐敗,而是每集都在整個上層社會的共犯結構涉及層面如官二代作威作福、上流社會互相照顧掩飾、政客與黑道勾結、警察特意放過恐襲及政客來奪權、暗殺罪犯來掩蓋事實等,以權力階級如何黑暗作為核心(縱然對黑勢力的刻劃大抵過分誇張——當然我們也不知道事實),甚至一般警察公安劇最喜歡用的「縱然如此還是要保護大眾日常」的精神論面對現實的殘酷都完全無力,因而也不會有罪犯被說教後抱頭痛哭的情節可資對比是同季的《緊急取調室》第二季,話說田中哲司的角色除了頭髮外好像沒什麼分別……),少有的幾次說教亦被罪犯輕鬆駁斥得啞口無言,令人想起《熱血律師》(ホカベン)對律師行業的反諷——或許這種攻擊性注定收視不會好卻也同樣令人理解為何此劇能參展


為過激行為把脈

正因沒有把自己置於道德高地,《CRISIS並沒有一般警察劇的自命正義、抵抗惡勢力的陳俗,因而或許並不適合一般家庭觀眾;反而通篇無奈地面對國家機器的制肘,卻沒有任何開外掛式的抗衡方法譬如《Specialist》的柯南式智商、《SP》的敏銳感官、《S -最後の警官-》的反常理攻擊力等等),絕望得令人發怒心寒,甚至令觀眾很易有同情犯案動機的傾向。這點正是我所說的「恐襲解謎書——為何近年過激行為會如此盛行?


7話恐襲少年犯的說法正好是代表:起跑線極不公平下,平凡家庭的孩子難以負擔學費而只能不斷打工,富家子弟卻能白過活甚至殺人強姦也有人庇護,在沒有任何在公開範圍發聲而不能期望公權力(公權力被年長者把持,而且年長者人口遠遠龐大於年輕人口,因而不會理會年輕人的感受),唯一能改變的可能就是破壞現有體制。那與其說是過度極端,不如說更反映社會不公得令人受不了,而體制卻沒有想要改變的迹象。因而故事的犯人大多是想向腐敗的社會討公道的人,反而襲擊目標卻受庇於階級體制而毫髮無傷。


說穿了故事想要說的,就是都市病嚴重的日本會發生沙林毒氣這樣的恐襲(第6話的地下鐵爆炸明顯就是暗示),並非源於恐襲者邪惡得非比常人雖然其「教主」恐怕是另一回事,而是因為社會的階級不公已明顯得每個人都感受得到卻無法祈求這老氣橫秋的體制會改變下,而想到的另一種謀求改變的可能—事實上1990年代日本作品散發的日常崩壞與絕望感早已是徵兆——而這就是村上春樹的《地下鐵事件》(アンダーグラウンド)與《約束的場所》(約束された場所で)所要表達的大眾日常與絕望感這兩面鏡子只是想不到20年後的今天,日本竟然仍在迷失。而無奈的警察如劇中主角只能以「保護大眾的日常」作為抗擊理由而被上層階級公器私用(用他們的說法,就是「原以為是為國為民怎知只是為了國家權力者」),形成社會越不公、制度越沒辦法的惡性循環。


日本的示範 東亞的警鐘

當然最大的體制問題或許是日本仍未脫出階級體制,這點東亞地區大抵相同因而對於我們這些鄰國人而言,那大概是極順民的日本的終極示範—因為善於忍耐踏入1990年代體制崩壞後的社會已扭曲得難以收拾——或許韓國的躁動就是以此為戒。只不過適逢香港回歸20周年的氛圍,也很難不令人有所聯想國家及體制中人常常呼籲港獨、自決沒有前途,卻只把原因歸於年輕人不理解國家(正如老一輩日本人說年輕人不懂社會規矩——他們真的天真地認為年輕人不懂嗎?在我看來只是年輕人「不聽話」的託詞罷了。浸淫於中國歷史文化長大的人如我也不見得會相信現時中國那套想法),而拒絕解決絕望得令人激進的社會不公,同樣的起跑線拉大,同樣的體制暮氣,同樣的生活艱難,同樣的老齡化與少子化導致年輕一代成為利益階層的犧牲品。恰巧新近香港教育大學發布了一個調查,說認為香港是「公平社會」的比率較10年前大跌,正好是注腳。


而問題的癥結當然正如劇中所示只是既得利益者不會面對如此破爛的現實——只要能討得利益,當然不會理會其他人的死活就算只是為了面子而出現與我無關的眾多受害者最重要的還是以權力擺平過關例如第1話的複數強姦案例如最終章的恐襲。最能令人聯想的暗示,就是第6話結尾那不知是否特意向某位中國維權者致敬的「腳不離地的吊頸」——明明白白是在說上層要殺人下層無法過問。


因而結局的暗示,就算沒有續集也不難明白(不懂為何有那麼多人吵我實在不覺得需要每個細節都交代清楚):對體制的強烈不信任,甚至足以吞噬體制者的心靈而走入異路。只是在階級森嚴的社會,無論「蟻民」如何不信任,權力者都只會想着如何擊潰而非共容正如劇中反覆出現的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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