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有西國,苦求識者問東洋

2015年12月15日 星期二

地域文化與旅遊經濟——從名偵探柯南Mystery Tour說起



一年一度的名偵探柯南Mystery Tour(名探偵コナンミステリーツアー)終在月初的動畫播出答案,與往年一樣,故事重點與其說是查案,更像是旅遊節目,當地基本的景點都在無意義下展露於觀眾前。這倒令我想到韓劇近年的一個常見現象——城市植入宣傳手法。


城市植入宣傳對中國人來說可能較陌生,畢竟中國人地域意識一向甚濃,政治階級明顯,各個地方台也自成勢力,要介紹其他省份的城市不太可能,介紹本省的也由於本地觀眾太多而沒太大效用,唯一可以突破限制恐怕只有中央電視台——前提是要想想如何平衡各地利益。

《單戀雙城》



日韓城市植入的實踐

但這在東亞地區,卻並非新鮮事。譬如香港去年收視不俗的無綫劇《單戀雙城》,最大賣點便是馬來西亞檳城的異國情調。日本鬼才編劇宮藤官九郎更是箇中能手,從2002年的《木更津貓眼》(木更津キャッツアイ)到近兩套日劇2013年的《海女》(あまちゃん)、去年的《對不起青春》(ごめんね青春!),都以地域生活為背景(千葉県木更津市、岩手県久慈市、静岡県三島市)。至於韓國,近年在攝劇資源緊絀下興起城市植入(其實也可視之為品牌植入的一種新模式),邀請各地政府贊助拍劇,條件是在劇中一定比重需在該地拍攝,以及在贊助名單中顯示政府名稱。

《海女》(あまちゃん)


除卻香港的獵奇式拍攝外(雖然我想背後同樣有商業考慮——馬來西亞是無綫節目的賣埠重鎮),日韓興起這種拍劇風氣並非偶然,而是與近年全球的本土化風潮有密切關係。原本一直把資源集中在主要城市的東方世界,在逐漸開放地域自治的現實下,尤其近年騰飛的韓國,爭取知名度及曝光率(甚至旅遊項目)成為各地的重要任務,贊助劇集的低投資(或許有)高回報令地方積極合作。

《燦爛的遺產》(찬란한유산)




當然《名偵探柯南》背後還有另一層故事。《名偵探柯南》與JR西日本是長年合作關係,因而歷年14次名偵探柯南Mystery Tour全都在日本西部:3次在九州外,11次在JR西日本範圍內。一來JR西日本頗重視旅遊企劃(JR西日本也參與過《金田一少年の事件簿》、《探偵学園Q》、《魯邦三世》[ルパン三世]的Mystery Tour);更重要的另一點是:無論《名偵探柯南》的作者青山剛昌還是《鬼太郎》(ゲゲゲの鬼太郎)的作者、剛辭世的水木茂(水木しげる),故鄉都在西日本,他們的相關紀念館都設在故鄉的JR站附近。



換言之,《名偵探柯南》及《鬼太郎》的旅遊企劃,不單建築在流行文化消費之上,更與地元感情相連繫。因而在地元建設上,這兩套作品也成為了鳥取的代表,除了JR各自有柯南及鬼太郎的列車外,由良駅、境港駅分別變成了柯南駅、鬼太郎駅,連鳥取空港也變成了柯南空港。



地區情懷與觀光招徠

但名偵探柯南Mystery Tour並非獨立事例,而是代表着一種把地域經濟與流行文化結合的新風潮。這風潮在日本廣受關注,在於2013年《海女》爆紅而掀起的「海女經濟」(アマノミクス),岩手県因而增加了32.84億円經濟收益,久慈市新增近500個職位,令這個深受2011311海嘯摧殘的區域回復了一定元氣,而劇中本來也有着強烈的振興地域想法(無論是常常出現的觀光機構,還是GMT5的出道曲「地元に帰ろう」,說來GMT的命名本身就是「地元」的意思)。去年的《對不起青春》口碑不俗下,劇中出現的三島炸肉餅(三島コロッケ)也突然成為熱賣土產。


而在韓國,這樣的風潮更早已成形。鍾樂偉《心韓》指出,第一代韓流指標——《冬季戀歌》(겨울연가)令江原道的春川市、南怡島、龍平滑雪場變成旅遊景點後,製作公司與地方政府合作已成慣性,例如2010年《燦爛的遺產》(찬란한유산)刻意加插到贊助的江原道東海市公幹,《夢想起飛》(드림하이)被贊助的京畿道高陽市投訴曝光不足。


要說劇集刺激地域經濟的成功例子,著名如2004年《浪漫滿屋》(풀하우스)的大屋成了交通不便的仁川矢島的活招牌,又或《海神》(해신)令全羅南道莞島郡一年增了2000萬遊客。只不過教喜歡探索文史的遊人失望的是,在這樣的劇集與地區合作下,韓國的所謂景點,更多的是劇集搭出來的布景,正如當年《大長今》(대장금)所引發的韓國歷史熱,也不過是廉價地消費大長今主題公園,韓國至今打造的旅遊景觀似乎仍只停留在趕流行的層次。




不難明白,日韓所植入的「城市」是兩回事:日本是讓觀眾感受那個城市的風貌,倚重城市魅力多於劇情;而韓國的城市則是讓粉絲因劇集而留意那個城市,因而有了收視率的前提才有效。這當中的差異,其實也是地域文化沉澱的差距。


大一統與地域文化的弔詭

我以中國切入好了:如果說較中國式的「城市植入」,首推《舌尖上的中國》。只是從中看到的那些地域,賣的既不是日常生活,也不是城鄉脈絡,倒是文化上的景觀,例如雲南的採摘松茸、吉林的冰上捕魚與民間生活的關係——在現代中國不斷「申遺」的底氣下,對中國人而言可能只需硬銷名山大川或文化便已足夠了。那可作為韓國的對讀:文化與潮流的兩種極端。


中國人之所以有這樣的傾向,既在於時間上歷史大國的自豪感,也是空間上地域文化的強烈意識——每個地域自有其獨特的文化脈絡,因而每個地域的風貌都各不一樣。而與此相對的韓國人長期處於統一政體,在時間上上政體數目極少,而政體通常很少注重保留前朝文化,因而韓國文化景觀上只有慶州一帶及朝鮮時期古蹟;而空間上更因統一政體的延綿千年,令文化高度統一而過於同質,政治上美其名是單一種族而向心力較強,但也因而地域文化不強,除了「後花園」濟州外各地的風情差異遠不如他國明顯(不是說沒有風情,只是那偏重於城鄉差異多於地域文化)。


至於日本,雖然時間維度上的感覺也不強——三大歷史感強的都市東京、大阪、名古屋都已成為新型都市,歷史氛圍已極其稀薄;惟空間上因皇室長期衰微導致的持續地域分治下,孕育出明顯的地域意識,至今各地觀光協會常有當地的歷史文化旅遊路線(如長野県上田市主打真田氏,山口県萩市主打長州藩),都是歷史建築、史蹟或博物館多於主題公園,地域歷史感也遠比韓國強烈。而日本之所以能把地域城市氛圍植入影視作品之中(諸如《名偵探柯南》大賣各地景觀),也正得益於地域歷史感所賦予的鄉土情懷。


這正是歷史弔詭的地方:明明古代東方世界崇尚大一統,但在現今崇尚多元的社會上,以往被視為「搞分裂」的地域性反倒成為現時的地域資源,才會產生那種鄉土式的旅遊消費,成為地方振興的命脈。反倒自詡「小中華」、五千年歷史的韓國,因中華意識太重而失卻地方特色,或許也因為這樣,韓國才以潮流文化來打造軟實力吧。只是這卻形成了另一個尾大不掉的困局:不趕潮流者對韓國提不起興趣。

(作為參照,可瀏覽2015年世界經濟論壇的旅遊及觀光競爭力指數,韓國的文化資源固然比不上中日,自然資源更比不上緬甸、寮國甚至阿聯酋,是東亞中最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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