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盜山猫》：說教的武士道，不過紙上談兵

說《怪盜山猫》是當季最令人失望的日劇，應該沒有人反對：從收視率高開到結局跌至低位，可見中途退卻的觀眾極多。劇情好壞雖說見仁見智，但究竟通篇拿着武士道說教有何意義，才是疑問。

「盜亦有道」的乏力表現

以「怪盜」為題材，一般觀眾早已能預料劇情的主旋律，必然是探討正邪界線、人性及人際關係重組，有何突破一貫套路才是關鍵。而劇集的難處更在於貼地，很難像小說、動漫天馬行空或電影那麼多資源（看看《魔術快斗》［まじっく快斗］便知很難拍成連續劇），而且很易把重點放在佈局而失卻對人物的描寫。2013年的《義勇神偷Take Five》（TAKE FIVE〜俺たちは愛を盗めるか〜）重點放在人際關係，亮點不多（香港2008也有一套收視不俗的《原來愛上賊》，也就是高質師奶劇的感覺）；《怪盜山猫》以武士道作為切入，本來不失為以古諷今的嘗試（只是嚴肅的核心卻以搞笑為主調，平衡感完全破壞了），當然最終陰陽怪氣則是另一個問題了。

正如上篇所述，現時的推理劇多了反映社會的特質，《怪盜山貓》也是如此路向：主線既是挖警察及政經界人物的勾結黑幕，以怪盜的「武士之魂」來詰問自我正義化的警察甚或犯罪組織，固然有古小說那種儆惡除奸的古風情懷；劇中也多次重複「現在的日本沒有日本人」及提到大和魂，明顯有着武士道＝日本傳統的美好價值觀為核心思想。這樣的說法當然說教味濃而未必為受眾接受，而更大的問題在於：武士道究竟是什麼？

把武士道詮釋成國族主義的虛妄

山猫多次引用新渡戸稲造、吉田松陰等人的說法，把「仁、勇、義、禮、誠、名譽、忠義」作為武士道的特質，尤其重於對「義」的描寫，如第1話的「以權威來取代愛情便是義理」，第2話的「道義如人之骨」；而大和魂則是「明知這樣做會有這樣的結果卻不肯停止」（吉田松陰語）。並把全套思想視為「舊時日本人皆擁有的特質，卻不知何時被忘卻」。看上去那確是最理想的民族（當然那正是日本人自我宣傳的重點）。

但古代的日本人真的如此理想嗎？說穿了那不過是後世幻想出来的假象。嚴格說來，古代日本並不存在武士道。武士最初誕生於宮廷權力鬥爭，作為天皇貴族的近衛兵作戰，以殺戮為業。縱使後來武士轉變為執政者，以武力奪取國家後架空天皇權力，鎌倉幕府互相殺戮仍十分常見，諸如源瀬朝追殺源義經、外戚北条氏在源瀬朝死後殺害源氏奪權；室町幕府長期動亂，尤以下克上為常態的戰國時代為最，武士一直只是逞武掠奪，仁義無從談起。

而真正令武士階級出現倫理的，是德川幕府在吸收儒學作為治國方略後所整理出來的階級思想。無論鎌倉幕府還是室町幕府，其實都並未能掌控全國——鎌倉仍在與天皇爭權，室町則太多地方勢力。而德川幕府則是在嚴密控制下掌控全國，其中憑借的就是樹立極有儒學成分的道德倫理（想來或許與戰國時代大名紛紛訂立家訓有關）。在這樣的環境下，社會不再有戰爭，武士逐漸變成純粹的執政者，武士倫理便成為其日常行為處事的法度。因而武士道本質上是一種執政者的行為模式，江戶初年或許為庶民欣羨（例如遊廓便是仿照貴族來建造），但在江戶中後期大眾文化崛起，武士倫理在武士經濟破產下便逐漸沒落。

而現今所說的武士道，正如劇中引述的新渡戸稲造、吉田松陰都是近代學人，其實是近代人從舊時探尋出來的一種思想總結，本來就「並非真實的武士，而是明治年間武士已失去真相之後編造的理想形象」（李長聲語）。當然也要理解當中的時代背景，在外國入侵的憂慮下重構日本的思想，令「日本」可以成為擁有獨特文化、能立足於世界的國家，故而武士道或者更該說只是一種找出日本獨特之處的日本論。例如新渡戸稲造的《武士道》，原本是出版於美國的英文書籍，顯然是向世界推廣日本的國族文化來博得認可。

只是在近現代的進程中，在武士道重構而昇華成日本國族主義的一部分後，便成為右翼思想的重要一環，伴隨的都是擴張。譬如梁啟超讚譽推崇大和魂的吉田松陰為明治維新之首功，而維新後日本的向外擴張正是吉田松陰的思想影響。乃至侵華至二戰時期日軍的侵略，幾乎都以為皇軍效力為榮，而出現以命為賭注的敢死隊（日劇《天皇的御廚》〔天皇の料理番〕對此表現甚明顯），這種軍國主義明顯帶有武士道強調忠義的想法。這在劇集中同樣看到：東京都知事提及日本人在戰後不再以國為本，失去大和魂，以訴說現時日本的軟弱，把大和魂與強國聯繫，其實無異於近現代的思想，而這種「回歸」也正是現代日本政府仍由右翼操控的緣由。

「大和魂」的道德論 找不到入世良方

對我們這些鄰國來說，這固然是個不太樂見的現象。但現實又是否簡單地向此方向進發呢？結局卻自幽一默。反派詰問：你認為真能讓現在的日本人重學武士道精神來重拾日本人的品格嗎？國民想要的並非大型改革，而是維持穩定。興許這正是劇集的意圖：武士道是否適合於現實社會呢？（或者可能更狠的是在鞭撻：日本人為何這麼軟弱呢？）一如江戶前期武士受眾人景仰、中後期倫理卻鬆弛，社會一直陷入發達便道德鬆弛的循環中，正如戰後初年義理成為國家奮起之源，現在卻異常墮落，訴諸倫理嚴謹的武士道既沒有人聽得入耳，也解決不到任何問題。或許日本真的陷入社會全面崩潰的危機後，國家回復窮困，武士道才有可能成為治世良方。

這正是最令人不解之處，劇集說教說足10話的武士道原來只是紙上談兵，而歷史上更是鏡花水月（起碼古時人人有之只是個美好想像），最後信念被打倒後只回復一貫拯救身邊人的小確幸心態。如果什麼努力最終都只能化為如斯效果，究竟強調武士道有何作用？只為突顯這是個可怖的世界？

同季劇《請與廢柴的我談戀愛》（ダメな私に恋してください）同樣是此語調

確實，現今唯一可見大和魂出沒之處，恐怕也只有牽動國家榮辱卻對現世不痛不癢的運動競技場而已。

題外話：

劇中雖只出現一瞬卻成為亮點的堀北真希登場，除了彷彿在提醒我山貓真名是桐谷修二（誤）劇情核心在「建前」（表層）與「本音」（內層）的差異外，對日劇的發展也有對比的意趣。2015年10月檔興許是史上競爭最燦爛的一季（現在看來則是日劇中興時節），算上大河劇有八部收視超過15%，而且也是年輕演員湧現的一季，三部青春劇均是經典，即井上真央、松本潤、小栗旬、松田翔太的《流星花園／花樣男子》（花より男子），澤尻英龍華（沢尻エリカ）、錦戸亮的《一公升眼淚》（1リットルの涙），亀梨和也、山下智久、堀北真希、戸田恵梨香的《野豬大改造》（野ブタ。をプロデュース）。對比今天的單色三甲自不必說，最大對比自是當年不停耍帥的亀梨今天不停賣萌、KAT-TUN未出道已爆紅的盛况到今天的預定活動休止，正是日流沒落的哀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