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有西國,苦求識者問東洋

2016年3月28日 星期一

日劇收視三甲皆是推理劇,說明什麼?——以《Specialist》為例


沒有像上季《下町火箭》(下町ロケット)的話題劇下,2016年第一季日劇收視回復慘淡,同時也極其異常:民營收視三甲全由朝日電視台包辦,而且全是系列推理劇。雖說近年日劇不景氣,擁有慣性收視的刑事劇仍是王道,湯禎兆十多年前說到的沙林毒氣事件後整體日劇氣象至今仍是現在進行式。當然如果單從故事來看,倒也是噱頭大於故事性質:《相棒》跟《科捜研の女》都是持續十多年的人氣續作,從四集特別篇晉身連續劇的《Specialist》(スペシャリスト)則腦洞大開地兜兜轉轉,其實也不過是諸葛神算(或許不像《SPEC》那樣變成末日大戰已屬萬幸)。只是當中所反映的社會現象,倒有值得深思之處。


左翼媒體的黑幕描寫

如果簡單說是社會安全陰霾或許不妥,日本的犯罪率一直極低,也被譽為最安全的國家;只是近年的刑事劇大多並非描述社會安全(雖然也有經典如《Bloody Monday》),而是走向不信任或看不慣警察組織的感覺。最顯而易見的是,那些連續劇的終極反角是警察或政治司法界高層多於恐怖分子。而且主角隸屬的部門也常常是虛構的部門,光數2010年以後我有印象的也有《SPEC》、《絶対零度》系列、《警視庁継続捜査班》、《都市伝説の女》系列、《MONSTERS》、《S-最後の警官-》、《緊急取調室》;又或是以反面的「惡德」警察來當主角的如《悪党〜重犯罪捜査班》、《黑河內》(クロコーチ)、《脫黑》(ヤメゴク)、《無間雙龍》(ウロボロス),兩種都是游離於組織之外的警察對抗警察(惡)勢力的故事(當年大熱台劇《痞子英雄》也是走這條路線),今季的《Specialist》更是兩者的混合體。



這種風格固然自有其脈絡——以松本清張為代表的社會派推理小說。這一派反對「本格派」流於把弄犯罪技術,主張把社會氣息注入小說,着重於揭示社會問題。這並非巧合,無論是松本清張作品的改編劇,還是上述那些較多以警察黑幕為主線的劇集,也大多由朝日及TBS製作,而這兩家電視台及其關連報章(朝日新聞、每日新聞)都是偏左翼的媒體。若結合日本政治形勢來思考(最近期的就有中間派的民主党與維新の党合併成民進党,明言對抗右翼執政自民党),近年這類劇的遍地開花及本季朝日壟斷劇集收視,甚或TBS近年收視壓過富士的現象,或許反映某種不信任建制的隱喻也說不定(如果看過處境劇式的《HERO》及《Legal High》,就會明白富士是怎麼一回事),與近年社會運動風潮頗為對應。

本月播放的松本清張special,依舊是朝日(tv asahi)的出品



跟不上社會的警察

在此前設之下,《Specialist》的主線劇情便甚有談論價值。最顯淺的如「冤罪」出勤率甚高,特別篇3的不良少年團殺人、連續劇第1回的律師枉死及主角再入冊、第4回的劫案都出現過這名目,更不用說主角草彅剛的背景設定本身就是因冤罪而白坐十年牢。而作為噱頭的擁有犯罪知識的「new-type警察」(借用自Gundam系列的意義我想就毋庸多說了),除理解犯人外還會開鎖、散佈謠言、竊聽,在公眾道德極嚴的東方世界固然有商榷空間,但大抵揭示了社會僵硬的教條化,而警察這種組織還是停留在古舊的正邪觀念中。

較有普遍性的是心理的析述。故事較突出的是警察不理解或不想理解罪犯心理而常常碰灰,貌似有意放大為無能的組織;但主角理解罪犯心理而破案的這個梗,實際上也建基於罪犯的心理甚或利用心理。譬如特別篇4的籌資犯罪,說明社會上想看到罪案發生、想介入犯罪的人甚多(近日微軟的人工智能Tay被迅速教壞自是最佳說明);特別篇3的復仇大計之能實行,亦源於登場人物中最兇暴的武藤(要潤)利用罪疚感來犯案,但其罪疚深度卻足以置(他們認定的)「惡人」於死地甚至上升至存在意義的價值觀,似乎揭示一種蒙求破壞(荒謬的)現實生活的想法。


而最特別的莫過於肯定「完美罪犯」的出現,就算特別篇和連續劇的女主角都不願相信,也不再諱莫如深地以訴諸背景等各種層面推託解釋。整個故事中最高深莫測的佐神稚洋(上川隆也),又或帶有經典犯罪電影《七宗罪》(Seven)影子的最兇暴罪犯武藤,還有那終極組織聚集的人,犯罪對他們來說也只是個人喜好,沒有什麼目的。加之劇中旁觀者們對犯罪的躁動,我想這樣顯示出來的,大概是一種已變成隱患的社會病態,反映日本現刻壓抑下那躁動不安的情緒,可能才是社會安全最大的問題,就如特別篇4那個反警察的兇手(渡部豪太)。當然這與現實互相關連:每過一陣子日本就會發生一些街頭無差別殺傷案(通り魔),起因往往是對日本社會的宣洩。(而近年台灣也多事,包括今天的當街砍小童,是否正步日本後塵?)

解救方法的嘗試與失敗

至於老掉牙的自我包裝之腐敗警隊、上級施壓的情節就不贅說了。或許正因社會及警察組織僵化,而這種安全隱患難以清除,才會出現劇中的終極組織。從這看來,故事便有探討解救方法的意味。只是故事中最佔位置的「以暴易暴」卻是雙重失敗,無論是天才大學生組成的「自由の志士」的結局(確切來說應是自殺者未婚妻所選擇的結局,卻弔詭地自己害死未婚夫也仍自覺幸福),還是那個終極組織的破滅及自相殘殺,都表達出日本寧可信靠權威的整體觀念不太容忍「革命」;而特別篇4祭出阻嚇旁觀者參與的「震撼治療法」或許是個有趣切入點,但究竟如何抗衡那種潛在的社會怨恨,卻付諸闕如,即故事中的暗殺事件最終還是沒能阻止。每每靠主角威能開外掛解決事件,終歸顯示背後的社會問題並未解決,才會有期盼超人的想法。

當然最終連續劇的變質,為講故事而講故事,失去了探討問題的方向,或許才是主因。理解罪犯的設定變成打醫油(連續劇的推理中近乎沒用過,只憑諸葛神算),無聊的殺人理由變成兜兜轉轉的奇怪「逆轉」(不如說只是為了讓觀眾猜不到,情節甚至令人覺得荒唐),正邪交鋒變成茶番劇。這正是日劇現時的困境﹕在形式化之中,看不到接地氣的出路。(順帶一說,本季民營收視第四的《怪盜山猫》,也是另一個游離社會而抗衡社會的故事。)

為了操控股價特意利用復仇者而且須對方在行兇前被警方逮捕(情節中要捉到復仇者也不容易),前奏還是要自己先去殺人,究竟有誰會如此費盡心力佈這風險遠高於收益的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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