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有西國,苦求識者問東洋

2017年4月17日 星期一

《就活家族》:穩定職業的詛咒


 上季有兩齣描述新舊時代轉變下的社會現實,雖然兩者不太有新意——《下剋上受験》講述東方世界趨之若鶩的學歷,《就活家族》敘述各階層的求職問題,這類題材已氾濫得陳套。不過結構上並不真的講「就活」的《就活家族》,卻還是另有一種趣味——它在探討「穩定職業」在日本家庭的重要。


「就活」與「家族」

說《就活家族》並不真的在講「就職活動」,是因為家庭內四人雖然同樣面對過求職的困難,但母與女近乎沒有什麼難度就找到了工作(亦即沒有「活動」),父也在中段已不再就職而獨自經營,真正一直「就活」的只有兒子一人。因而《就活家族》看來說的應是「就活」+「家族」——「就活」所暗示的職業崩潰的狀態來描述「家族」


不過故事中簡述母女的求職難度,似乎還是別有意義的——某程度上是強調社會上的父系體制,不是說男性找尋職業特別有難度,而是社會關心的可能還是理應有職業的男性應該如何找尋出路而強調父子的求職困難(而分工上父子的工作也是偏向社會性,母女的工作偏向休閒性,或許既與難度有關而且也是有一定分工含義在內)。當中揭示的是,當今日本社會仍是以父親作為工作主體的陳舊一面。


依賴父親的體制

故事初期當兒子求職不順、母親及女兒工作出現危機時,家庭的重擔落在將升任役員董事)的父親,而且覺得依賴父親是理所當然,甚至母親還感歎嫁給這樣「出世」的人是件美滿的事——說穿了那不過是7080年代日本所謂的「一億總中流」的繼承,在終身僱用制下父親打拼於工作而母親作為家庭主婦或許兼有較輕便的職業)的輔助性質,正如故事初期母親所屬的學校校長讚許她以前邊照顧家人邊處理工作的高能力,母親縱有職業仍不脫主婦的身影。


而這就是後來父母不斷吵架的原因所在——父親只專注工作而少顧及家人,失去工作時便被母親埋怨。故事中父母不和的表面原因是「失信」(父親沒告訴母親已辭職及辭職原因),但從離職曝光前父母的關係已岌岌可危否則母親也不會光顧牛郎,而且不論母親還是子女都多次明言要依賴父親,以類近主從的方法來構築「幸福」,其實際原因明顯在於安定感。故母親對父親的前後態度才會有極大差異——有工作的父親與沒有工作的父親,在母親眼中就是天堂與地獄。


不難看出,這種體制的核心,是父親必須有支撐起家庭的職業,在這前提下就算不顧及家人也可被饒恕;但當失去工作時,所謂的幸福便完全崩潰。當父親決定以個體戶之身做經營顧問時,母親最關心的還是工作不穩——對她而言父親應做的是拿錢回家而不是闖蕩,亦即所有家庭負擔都應在父親的肩上,而非家庭成員共同負擔。此所以當母親最終找到新工作後才會想着以離婚來踏出一步——不再依賴父親,以破壞這種體制。


難以脫出的「穩定職業」

而結局的最大諷刺正在於此:當母親升作正式員工,便忙得不能再理會子女的生活問題,變成工作較自由的父親照顧子女的問題,令母親看到父親也會照顧家庭的身影而回心轉意——實則不如說是終於領略到獨挑重擔而無暇顧及家庭的狀態是無可奈何的體制問題。這樣的男女倒錯,反映現在的困局不再只是男尊女卑的問題(雖然對以上一代為社會主體的日本來說男性還是應該工作,但起碼現在男女就職較平等下這個因素相對已減低),而是若不拚命工作,就不能挑起家庭的經濟重擔(這就是很多日劇描述工作媽媽的一個側面);但若拚命工作,卻容易忽略家庭而令家庭成員關係疏離。


若以這個方向來思考「穩定職業」,倒不如說它同樣是個詛咒——只要工作穩定,大家都不會想脫離這種安定的體制,而無視那表面幸福下的脆弱;但當作為家庭支撐的「穩定職業」一旦解體(例如終身僱用制崩潰)這些體制弱點就會迅速蔓延,譬如以往沒有時間顧及家庭的父親被家庭放棄或一蹶不振,母親變成獨挑大樑者而令親子關係瓦解,就是故事結局中所示的狀態——唯一的分野只是父親沒有放棄生活,而能勉強維繫家庭。


如果說結局所表達的是一種擺脫「穩定職業」的求生方法(故事啟始父母女都是穩定職業,子也向穩定職業靠攏;故事完結時全員都不算是嚴格意義的穩定職業),說穿了就是不再恪守於工業社會式「穩定職業」+「家庭料理員」的簡單結構中,或許算是日式的work-life balance的嘗試(雖然這種方向在中韓台港早已不是新鮮事,反而凸顯日本的故步自封),與上季《逃避可職但有用》(逃げるは恥だが役に立つ)道理相同。只是正如以前所述,當日本年輕人的結婚傾向還是重視穩定多於愛情時,那種見證前代日本崛起的的謀求穩定思想深入民心,或許比體制本身產生更強改革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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