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西球星尼馬／內馬爾（Neymar Jr.）以破紀錄的轉會費由巴塞隆拿（Barcellona）轉到巴黎聖日耳門（Paris Saint-Germain），鬧得球壇颳起風暴——不單把舊轉會紀錄提高許多導致球市水漲船高已令很多球迷生厭，更重要的是這項交易啟動了違約條款，亦即轉會並非經由兩家球會協商而來，令巴塞一方極為不滿，甚而全球球迷也近乎一面倒責罵。我想這是一個近乎獨一無二的例子，因為這不單關乎足球，而是牽涉地域文化的問題。
為錢為權 問題何在？
固然由於近年金元足球勢頭極盛，各家大球會積極開發全球市場而在夏天大舉到世界各地訪問，連以前不太肯花錢的球隊如阿仙奴／阿森納（Arsenal）也不得不大量投入，令狂熱的球迷興奮但冷靜的球迷不滿，尤其由卡塔爾背後支配的巴黎聖日耳門近年不斷以銀彈攻勢簽入球員，早令不少球迷視為眼中釘，或許正是這次風波的主要原因之一。只不過站在球員的立場，其實無可厚非——雖然我更喜歡能長期在一家球會維持高水準演出的球員，但透過轉會來鞏固權益也不是什麼可恥的選擇。最可反思的是經理人的角色，強勢球會未必喜歡但球星卻視如家人，尤其當球星要求加薪而與球會不咬弦的時候，球迷大多不同意球星鬧彆扭甚至罵經理人教唆，但經理人奔走為球星保障自身權益，又有什麼問題？——起碼到你也可以放下自己的利益（例如不要求加薪），那你才有資格批評他們追逐利益（不過當人們到達了這樣的境界時，也不會想批評他們）——沒錯我們就是生活在把寬己嚴人視作正常的時代。
不過以尼馬轉會而言，眾所周知他志不在此。很多球迷最不同意的，是他明明已在強隊不斷爭取錦標，而且也是現時核心美斯／梅西（Messi）的接班人，為何還要轉到不算強勢聯賽的法國，削弱自身追逐歐洲冠軍的實力。但倒過來想，如果在不算突出的聯賽中還能登上歐洲之巔，等於是一手帶領球隊稱霸，不是比在強隊中獲得錦標還要強嗎？正如2000年代卡卡（Kaka）之於米蘭（AC Milan）。而且近十年都由C朗／C羅（Cristiano
Ronaldo）與美斯壟斷的球壇下，在美斯的陰影下何時才能等到時機也是疑問——萬一美斯還能站在頂峰數年呢（C朗比美斯大兩年，也還是高水平）？那時的尼馬還能保持高水準嗎？正如NBA近來鬧得滿城風雨的艾榮／歐文（Irving）要求轉會，就是不希望在（同樣是漸漸老去的）大帝占士／詹姆士（Lebron James）的手下而淪為配角。
地緣政治與死敵的陰影
但球迷當然不會如此想，尤其巴塞球迷認為是一種背叛。平心而言這種狂熱十分正常，當出現與愛隊及死敵有關的交易幾乎都會被球迷大罵，例如早年曼聯（Manchester United）出身的因斯（Ince）加入利物浦（Liverpool）或利物浦出身的奧雲／歐文（Owen）加盟曼聯時，縱使不是直接交易，原球會球迷仍會責罵是「叛徒」；甚至上月利物浦與李斯特城／萊切斯特城（Leicester City）在香港交手時，利物浦球迷不停向李城門將舒米高／舒梅切爾（Schmeichel）報以噓聲，主因是舒米高的父親是利物浦死敵曼聯的名將（當然我只是理解但不同意——按那些認為狂熱才算是球迷的人的邏輯，為了愛隊而弄出人命豈不也算是正常？把自家愛隊最痛苦的希素球場慘劇拋諸腦後？）。問題是尼馬明明就不是加盟死敵球會，甚至巴黎與巴塞交鋒的機會也不大；而且以違約條款轉會的例子也不少，很少會吵得如此厲害，為何今次反應會如此激烈呢？
一個問題是西甲實施了新制，違約條款免了稅，不利於小球會而利於財大氣粗的買方，但從是次破紀錄轉會費及並非弱球會被凌辱而言這或許不算致命；更重要的或許與巴塞當地文化有關——「背叛」是禁語。眾所周知巴塞所在的加泰羅尼亞（Catalonia）謀求獨立多年，與西班牙政府一直不咬弦，球會層面上巴塞與皇馬的對立正是象徵之一：上世紀中期西班牙獨裁者佛朗哥（Franco）大力支持皇馬而多次出手阻撓班霸巴塞（當然含有政治因素），標誌事件是原本已是巴塞囊中物球星迪史提芬奴（Di Stefano），因佛朗哥的介入而強制加盟皇馬，終帶領皇馬連奪五屆歐冠盃。至今「西班牙打吡」一直含有加泰羅尼亞對抗西班牙政府的強烈政治氣氛，近年加泰羅尼亞旗在球場飄揚並不罕見，更曾有激進球迷向西班牙國歌報以噓聲，巴塞球會也常常公開表態支持加泰羅尼亞地區。
話是這樣說，效力過這對死敵的卻不少，光是直接轉會而引來極大迴響的主力球星，就有丹麥史上第一人米高勞特立（Michael Laudrup）、剛放下巴塞帥印的安歷基／恩里克（Enrique），以及被巴塞視為頭號背叛者的費高／菲戈（Figo）——後者正是利用解約條款加盟皇馬，因而尼馬亦被比作費高。如果說曼聯與利物浦這對世仇都較懂得遊戲規則，近五十年都沒有直接交易（某程度上因為英超不強制有違約金條款，但就算有也不見得這兩隊願付高價冒險），那麼巴塞與皇馬就真的勢成水火：費高風波後雖有過互不挖角協議，但近年與死敵球星的傳聞從來不斷，近幾年屢傳皇馬向美斯及尼馬招手，今年也有伊斯高／伊斯科（Isco）與巴塞傳出緋聞多時。
推波助瀾 球會沒有責任？
在地緣弱勢文化的敏感與轉會生態變化下，「暴力」地觸動違約金而離開的費高與尼馬被巴塞球迷視為「叛徒」，是可以理解的——當然現實也是巴塞長期強勢下，球員的違約金大多屬天價，賣出只能透過雙方商定才會成事，某程度上球迷的心理也處於上風。這個情况如同同樣擁有強烈地區身分認同的另一支西甲球隊畢爾包／畢爾巴鄂（Bilbao），強硬得從來不接受球員斟介而只會因違約金或約滿而放人，不少離開的球員也會被罵為叛徒。只不過如此軒然大波，最大的原因也不在於慣常狂熱的球迷，而是球會本身推波助瀾。
較能看到端倪的是，有報道稱交易落實後巴塞準備把尼馬告上法庭，更有前主席出來附和球迷批評尼馬等同費高，並說巴塞管理層在此事上沒有責任，自我包裝成受害者。我覺得最可笑的是，巴塞真的毫無責任？早於尼馬還在巴西時已豎起了絕對核心的角色，但加盟巴塞卻長期給美斯打下手，而巴塞這四年間卻沒有認真處理這個問題，導致球員另謀高就還要窮追猛打。這莫非不是管理層的問題？
包裝成受害者的暴力
我覺得危險的是，由於巴塞在歷史上一直是受害者的角色，今次的轉會風波似乎也貫徹了這種思維（或許也是因此而不得不如此建構自己的立場），在球迷鬧得沸沸揚揚時也不打算降溫，有點因為近幾年管理問題被詬病而轉移視線之感，這樣確實觸動了同一立場的支持者而強化凝聚力，卻給我一種極度排他的暴力感。這種自我形塑成弱者（實質是強者）的方式，更像是威權文化的變容：球員不滿待遇而球會沒想過解決，而又明明設立了這樣的違約金（不像皇馬那樣設立更誇張的違約金，自己失策也可怪別人？），而且在轉會前屢次言明要付足違約金而非斬釘截鐵說不賣（怎麼說已失卻了道德高地），對方球會也不是沒付足，其實跟漠視員工情緒的老闆沒什麼分別（或者這樣說，假設一個人賠上大筆錢提早離職，也不是加入敵對公司，僱主應否罵他忘恩負義？）。如果加泰羅尼亞弱勢的面貌下是強迫進入的外來者「必然效忠」（往好裏看或許是保留傳統），那種排他性保守確實令人擔心。
想到這裏，沒法不想起全球近年的地方與全球化紛爭——包括香港現况。近年粵語成為了一個重要議題，而且只停留在中港矛盾的脈絡上（又不見大家會說英語長年在侵蝕粵語，而且在母語是粵語的我貫通粵語的國際音標與普及拼音法的十多年前，香港大眾根本不關心粵語的存亡！），不少香港人都把粵語打造成快將消失的語言（受害者），而無視粵語本身是中國最強勢方言的這個事實（中央連廣東也動不了），令人感到一種從自虐來賦權的暴力。近年越趨排他的保守，以及繼之而來的親政府政治強壓，確實越來越令人感覺不到香港是自由的——如果不「歸邊」，似乎就只餘被雙方排擠的命運。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