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有西國,苦求識者問東洋

2016年7月24日 星期日

《重版出来》:出版界的時代之爭



與以往愛製作劇場版動畫不同,近年很多漫畫都拍成了真人版電影,連與動畫關係密切的《少年JUMP》(週刊少年ジャンプ),《浪客劍心》(るろうに剣心)、《爆漫》(バクマン。)、《暗殺教室》都拍攝了真人版電影。這並不令人訝異,自1990年代出版界巔峰回落以來的20年寒冬,紙本市場越來越被影像蠶食,漫畫以跨媒界發展已成為常態(看過《爆漫》漫畫或動畫版的自會明白,而真人版則沒正面提及)。而上季的漫畫改編日劇《重版出来》,也能看到出版界沒落的悲愴。 


兩種漫畫雜誌編輯方針 新舊時代想法

適逢《爆漫》年初才上畫,很多看《重版出来》的觀眾均認為先看描述漫畫家的《爆漫》再看描述編輯的《重版出来》剛巧能承接,那是極一知半解的說法。《爆漫》真人版架空了編輯一環,但《爆漫》原著中漫畫家與編輯的工作範疇與《重版出来》並不相同,因為兩部作品談論的是不同的編輯風格:《爆漫》所屬的「集英社」與《重版出来》所屬的「小学館」雖屬同一出版集團(所以《重版出来》劇中把《少年JUMP》視為無法撼動的存在,不單在於《少年JUMP》的發行量,更在本是同根生),但一邊崇尚問卷至上主義,一邊屬於放任主義,本來就沒有放在一起的基礎。


譬如《爆漫》的編輯對故事的干涉較多,連大局與細節都會管制(雖然應該及不上《月刊少女野崎くん》的狸貓亂入……),《重版出来》的編輯則更在於激勵(激怒)及提醒,就已是兩個不同模樣。最具代表的是《重版出来》最後的高潮不在爆紅而是漫畫家獲得大獎,與《爆漫》把動畫化視為終點便已十分不同(事實也是《少年JUMP》的獎量與銷量完全不成正比)。當然背後反映的也是時代氛圍:相比《重版出来》的編輯部遲來地用網絡的舊時代思維,《爆漫》的主角希望動畫化顯示出版社對跨媒體的熱衷,自然是商業操作成熟的表現,也同樣道明商業凌駕作品的趨勢早已成為主流。


那正是東浩紀《動物化的後現代》(動物化するポストモダン)說到的御宅族時代變化。50年代以前世界知識由表層——大敘事的結構組成,至70年代後現代成形後逐漸轉變為表層——資料庫的結構,故事體系本身的重要性漸被象徵或指涉物代替而產生大量二次創作90年代末期起更變成跨媒體製作,原作與二次創作關係更趨模糊,故事體系更趨凋零販賣人物特徵(萌)才是主流。正因如此,重視故事體系的舊派才較易得獎,而重視消費的新時代想法才獲利更豐。


出版界寒冬下的夢想與現實

這些派系的分明,其原因自是近20年的經濟不景導致出版界凋零。這點《重版出来》其實有頗明顯的說明—編輯安井昇(安田顕)的過去與現在。雖然故事仍是訴諸典型的所有人都是好人、冷酷無情源自現實挫折後省覺自己失敗無能的日式老套橋段,但不能忽略的是當中夾雜的時代問題與漫畫家失去互信的源由,就是雜誌的廢刊而其原因是雜誌的赤字。當與高層對罵時,安井昇特意提到以前的大賣只是「得益於時代」,也就是7080年代經濟高速增長得迅即成為強國的那個自戀的日本,無論國家生產什麼都能盈利,但當踏入90年代的困境後卻狼狽不堪。因此安井昇從過去的熱血轉換成後來的數字人,對出版社而言只是敵不過時代的洗禮的不得已之策。


當然在賣熱血的《重版出来》裏,也有從舊時代熬過來而保留熱血的編輯——為了跟漫畫家共同進退而不惜變成自由身(亦即放棄正職的福利)的編輯;但縱使是這樣的人,對此那種只看數字的行事方法亦沒有怨言因為大家都心知肚明,沒有營利的雜誌在現刻日漸絕望的社會只會走上廢刊一途。所以故事裏賣的熱血,其實並非像王道漫畫那樣以熱血克服困境,只不過是希望從跌磕的現實中尋回那一絲初心與熱誠,好讓自己有除了掙錢營生以外的正面生存意義,重拾那消逝(某程度上甚至是虛幻)的舊時代(通常指涉的是江戶或戰後昭和時代)美好的人際關係及價值觀譬如那初期庸庸碌碌的銷售業務員。那正是近年日劇常賣的套路甚至是御宅族孜孜追求的幻影。


也是在這樣的基礎下,單行本銷售講求立刻見效,編輯部與銷售部的拉鋸才會長年成形而變成戰爭,年度計劃表才會令總編輯變得神經質還碎碎唸說以前只是走形式,生於這一代很倒楣而積極尋找漫畫相關的財源例如在網上賣經典作,例如辦簽名會但或許是在舊派人情氛圍下總是繞過跨媒體製作這一範疇。而劇中所述的書店倒閉也是顯而易見的——不僅日本也在香港與台灣,這種營利不高的玩意已成為社會瀕死的信號,附加那早已變身成百貨公司的誠品。


放棄夢想變成了勇氣

作為這種時代扭曲之註腳,就是劇中漫畫家助手的際遇。一個是夢想着當漫畫家的年輕人,既在母親催促找工作踏上順利的人生路,又在蒙受編輯的榨壓下重勞動,象徵着老一輩人已不看好時局發展並要求年輕人跟着自己對生活已無熱誠的步調走,正是現刻年輕人所面對的困境:夢想越來越遠離現實,而且在壓迫的環境下也越來越容易扭曲甚至厭惡,才會生出更多病態的年輕人;一個是不受賞識的長年助手,在動力日趨減弱下切斷與漫畫的關連回到老家繼承家業與其說是現實逼人的沉重更是放棄扭曲了的夢想的勇氣(按劇中漫畫大師的說法,就是要面對自己的黑暗。而就算是故事中大紅的新人漫畫家,也是憑着自身的悲慘身世才能寫出好故事,似乎更在訴說夢想的蒼涼。


其實就算《爆漫》真人版,夢想也是被改編成破滅的:亜豆並沒有答應等待最高(但在故事架構上答不答應也不會影響情節,如此改動除為了「實感」外我也想不到第二個理由當然原著那對戀人也確實是不現實的),在在證明熱血的故事裏,夢想與現實的千瘡百孔還是沒有得到修正。但更重要的問題是,無論日本、香港還是台灣,似乎當權者都沒有興趣改變這樣的現實,仍沉浸在他們那個時代的自戀的夢中。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