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律劇主角不是法律，為了什麼？

上季以警探劇主導收視的日劇，剛過去的這季收視最佳劇種忽然變成了法律劇，甚至動畫也祭出了由電玩改編的《逆転裁判》（雖然粗糙得令人無語）。雖說法律劇一般較有保證，但這季收視也不見得與此有關：一來收視較佳劇集的主演松本潤、大野智、竹野内豊，近年主演的日劇收視率近乎沒失過手；而另一問題是，這季較高收視的所謂法律劇，其實都不是真正的法律劇。 

以往我們眼中的法律劇典型，當然是如何找證據、在法庭辯駁來維持「公義」，這在極多法律劇的香港自不用多說。而近年日本法律劇的最大變化，大抵是走向了輕鬆路線，譬如近年火熱的《Legal High》，又或貌似為了捧起北山宏光的《審判長！肚子餓了》（裁判長っ!おなか空きました!），都瘋狂地擠笑點甚至到了無厘頭的程度。或許這是法律劇拍得太多「拍爛了」而要搞點看頭，但故事仍離不開從證據中找出突破點來勝得官司這一套路。

99.9：律師外皮的警探劇+社會議題

不過這季的《99.9 -刑事専門弁護士-》與《Good Partner無敵律師》（グッドパートナー無敵の弁護士）都不是這種典型。雖然都陷於典型的公式化窠臼，但《99.9》與其說是律師劇，更像是警探劇，主角開宗明義說目的不是正義或而是事實，然後工作就是像警察般重新蒐集證據重組事件，套路類似木村拓哉的高收視爛劇《Hero》。從另一方向理解，或許這才是法律的本質——正如法律劇大多着重於為客戶／受害者沉冤得雪，本來就反映着大眾對社會法律的一種不滿：要定罪的不是法律程序的對錯（而這正是權貴有能力攻破之處），而是事實上有沒有違法，這點而言法律劇與警探劇實際是一體兩面，那與上季警探劇大盛其實沒什麼兩樣。

但從故事來看，《99.9》也並非純粹為了糅合警探與律師兩種劇種的商業操作，其第一話及最終話都提到甚有意思的一點：日本檢控入罪率是99.9%，換句話說檢控官是在掌握了極確實的證據、有入罪信心才會檢控，因而法官很容易偏信檢控官的說法，或許會構成冤罪。當然另一方面，也是檢控官選擇性控告，令一些可能有罪的人並未得到懲罰，是另一種對法律的扭曲。

對隔岸觀火的我們來說這沒什麼意義，但在日本社會來說卻是一個大問題。前幾年由於一再出現搜查及檢控部門竄改證據及翻案的事件，令這與中國及朝鮮比肩的日本檢控99.9%入罪率（這當然是恥笑，而碰巧中國近年也有很多冤罪被翻供，包括近來吵得火熱的「聶樹斌案」將重新審判）成為了社會議題。此所以劇中特意刻劃檢控官修改檢控證據以令找到不在場證明的疑兇繼續被控，並不單純是戲劇化效果，而可說是一種描寫社會現狀，但不是沉醉於玩法律遊戲+人情味的一般法律劇。雖然可惜的是，單元劇式的處理令故事流於說教及娛樂，浪費了主角父親案件的鋪排，令主題被埋沒得要緊。

Good Partner：資料偵探+生活茶番劇

至於另一齣《Good Partner》則更弔詭，故事重心並不在律師打官司，而是律師的日常。譬如加插着律師相親這條可有可無甚或令內容變雜的支線，又或劇集的實際主題是家庭生活與離婚／復婚，都與一般師奶劇相似。而案件本身，則是律師的致勝之道在紮實地查資料致勝，因而常常有種莫名其妙就贏了的感覺，表達不出逆轉勝的戲劇感。

雖然如此，其時代現象則值得一提。一是女性就職的問題，亦即男女主角離婚的最主要問題，對應的自是以前的「寿退職」（結婚辭職）觀念，在現今社會則變成禁錮女性的嬗變（當然逆向地想，當女性可選擇是否工作，而社會對家庭主夫卻還未寬容，則變成女性可選擇而男性不可選擇的另一種不公）。另一點則是個人覺得全劇的唯一亮點——新人不再是熱血而是安於現狀，看似貼近現實地幽了熱血新人這個日劇公式的一默，帶出了倖存系年輕人的氣氛，雖然那似乎更像是上一輩人的刻板印象（這點下篇再述）。

這倒讓我想起2008年上戸彩、北村一輝的《熱血律師》（ホカベン），故事調子並不像中文譯名那樣熱血，反而是有理想的新人律師在接觸社會現實下一跌一磕的灰調成長故事，其熱血幾乎派不上用場。從《熱血律師》到《Good Partner》，剛巧看到日本在這「迷失的二十年」中社會對新鮮人的看法，也有了不少改變。

法律劇不再一式一樣舞弄「正義」

如果說《99.9》是回應社會議題的話，那麼《Good Partner》則是反映現實的故事。除了紮實查資料外，著作權、離婚、破產、賠償種種案件其實都平常不過，而且大多沒有善惡對錯之分（大概是同樣有竹野内豊出演的《離婚弁護士》的弱化版）。不難看出法律劇的新方向，不再是簡單地舞弄正義，而是回歸到社會的脈絡中。譬如兩劇同樣有着多年考不過司法試的萬年法務助理（《Good Partner》還有法律助理為免變成這樣的挫折而不考司法試），訴說這個精英行業尊卑倫理比普通行業嚴重得多，仍保留着傳統架構；律師的工作狂特性，也不再是一味的正面化，而是過於繁重的勞動問題牽涉到個人生活，例如取消家族旅行甚至斷送姻緣。只是跟從社會近年的輕鬆模式而走向故事淺薄化，又硬要置入爛笑話，卻令人摸不着頭腦。

當然在職業劇已爛熟的時代，為了競爭而追求改變無可避免，捕捉社會氛圍自應是最接地氣的選擇，雖然也有《熱血律師》那樣收視不濟的案例。由此不得不反思大中華的戲劇停滯，把心思放於如何經營主角感情多於社會故事，最具代表的是港劇由九十年代《壹號皇庭》奠定法律劇基準至今，二十年來法律劇的方向不在深化法律或社會，而是深化主角群的感情生活，活在近乎脫離現實的世界裏。但就算是成熟的日劇也抵不住收視明顯下滑的潮流，那麼港劇及台劇未來究竟如何，更加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