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的名義》：政治掃盲vs.政治化妝

官場劇成為收視冠軍，實屬鐵樹開花，何况還是破盡收視紀錄。《人民的名義》早在首播不久已颳起巨大輿論旋風，很難不令人注意它葫蘆裏在賣什麼藥——尤其連年輕人都上了套。坊間的評論說，那對年輕人來說是一齣「政治掃盲劇」，但到底掃了什麼盲，卻是問題所在。 

1. 官僚架構

習慣不用彈幕的我，自然無從以第一身來看待「掃盲」——媒體說彈幕常問哪個官職比哪個大等等，但對已不熱衷共產黨的年輕人來說這齣劇無疑是上佳教材（對我而言卻是顯示不到省委書記與省長的職能差異，省長根本從未出場！）。而更重要的，是從架構中揭露官員的鬥爭及腐敗，才令人容易理解。

劇中的主線鬥爭，是「同級」的李達康（省會書記）與高育良（省副書記）的暗鬥——雖然劇中從未正面描寫李達康對高育良抱着什麼樣的敵意——還牽涉「漢大幫」的門派之爭，才會硬推着祁同偉上位。但這正是掃不了盲反而更令人更混亂之處：既然高育良說「一把手」幾乎擁有絕對權力，卻因與李達康不和而推掉省委書記的推薦，但後來情節卻不斷強調他的權力慾，十分矛盾；當然更奇怪的是，當年跟李達康處得不愉快是源於作為呂州市長（下級）的李達康把作為呂州市委書記（上級）的高育良的計劃完全改掉，以「一把手」的絕對權力邏輯也不太可行——似乎只是在強調李達康為人民、高育良為權力而營造。

而諷刺的是，本是大反派的祁同偉，死後卻獲得廣大網民同情，反映大家都感於社會確實對貧苦大眾極不公平——絕對權力邏輯正是成因之一。

2. 官僚網絡

媒體說另一個「掃盲」之處為門庭問題：祁同偉突然向老師的敵人李達康送秋波，被老師告誡那是官場大忌。當然因為高育良本身就強調要用信得過的人（就算在省常委會議當着省委書記面前也照說不誤），因而門庭在他眼裏才會極其重要——那自然是大風廠工人口中的千年的人情社會的慨嘆。

不過根據劇集的後期走勢，卻是否定門庭：省委書記沙瑞金及省紀委書記田國富強調勤懇低調，而把做了數十年基層的易學習擢升至省會的紀委書記，希望用人唯才，甚而厭惡「沙家幫」的「挑撥」說法。問題是這同時揭露打破門庭的前提，而上級要有知人之明才有可能，反而顯示出制度上的羸弱，還是依靠個人。個人能力強如李達康，在劇中時空短短四個月已用錯丁義珍、孫連城二人，甚至丁義珍的問題還被認為會拖累李達康的政治生涯。

那麼在制度健全之前，高育良的信得過才用，看來也並非不合理——雖然他自己做不到，就算不相信祁同偉仍為了團伙的勢力而硬着頭皮推薦。而事實上高育良的人際網絡本身就是一種「掃盲」——游刃有餘在於對官場及商場的地位及關係，明明可以作為亦正亦邪的角色，最終卻硬是被寫為反派，頗有種為反腐背書的意味。

在這意味而言，劇組最欣賞的自然是李達康——既沒有政治包袱，也不入團伙，被已升任國家領導人的趙立春稱為喂不熟的人，卻受新任省委書記重視。而這卻是政治化妝意味最濃的一點：先不論他本身是為了升官還是為了人民，又或他究竟是無情無義還是一心奉公，只消說他除了政治生命就一無所有，無異於一般工作狂，家庭徒留軀殼，能否稱得上「好人」實屬一大疑問（或許要像候亮平鍾小艾般夫妻都屬於幹部才會沒問題？），更不要說尊敬了。

3. 家庭問題

雖然在感情問題上女性角色鬧出很大爭議（莫非官太們作為丈夫的政治陪襯也是一種政治掃盲？），我倒想從相反面向來看——故事中男高官們的情感世界都是一塌糊塗。高育良與祁同偉都在很長時間一腳踏兩船而終棄糟糠，李達康為了政務而忽略老婆，彷彿要從政都要家庭犧牲。這令人想起薄熙來與谷開來，表面上薄熙來說妻子為了他而不做律師，實則從後來的事態發展來看，谷開來並不甘於傳統家庭價值觀，才會出現後來的各種亂局。

這種岌岌可危的家庭狀態下，女角們都有着精神問題，就算大學老師也不例外。可笑之處當然是各自都為了自己的利益而忍耐，還把它視為正常——正如吳惠芬在與梁璐談心時不停說要忍耐，不要令丈夫仕途受損。對此男高官們卻稀鬆平常，雖然也有着李達康看着剛離婚妻子喜愛的節目而發呆的一面，卻又輕易重回工作狂的崗位，就算同樣是失婚的趙東來，也敢於追求陸亦可，反映官位不僅是男性的價值觀，也是生活各方面的通行證，還是脫不了當官為大的觀念。

更令人不解的是，高官們的女兒似乎都在外國，不僅變了反派的高育良，就算是好官陳岩石、李達康也不例外，好聽點是允許個人選擇前路，卻也同時揭露官員家庭不相信國家、擁有選擇特權的問題。但這齣反腐神劇，點出這貪腐溫床卻置之不理，頗為弔詭。

雖然不能否認，十八大的反腐力度，確實對官場影響極大，每個地方都有官員下馬，而獲得國人的認同，《人民的名義》就是在這個背景下爆紅。但從這裏看到的反腐，卻極有政治化妝的傾向——把貪權有錢的都寫成與貪腐不清不白，隔開人情的才能稱為好官，彷彿在樹立法治的「好官」榜樣，也有以揭露醜惡來暗示現時政治清明的含意。只是在架構上仍脫不了人治的狀况下，正如薄熙來因妻子殺人之事而被揭發多宗貪污，又或劇中祁同偉大喊貪官不止他一個，究竟是真的沒有貪官，還是因為權力的庇佑而不被當成貪官，則需要時間驗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