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血的孤兒》：兩極評價的趣味

雖然《鐵血的孤兒》（鉄血のオルフェンズ）第二季創下了高達（ガンダム）系列TV作以來收視新低，評價卻也不算太一面倒地差（雖然第二季是感覺變味了，但X才應該是公認系列最差吧……），大概是自Seed以來評價最兩極的作品。但既然兩極，也就意味着是一種革新——縱然《鐵血的孤兒》的新未獲大多數人接受，但從中也可看出一些趣味來。

1. 主角戰敗

這作與其他系列作最明顯的差異，也是觀眾最難接受的差異（亦是一些人讚為神作的關鍵），就是主角陣營不單不是一直贏下去，結局還只是期盼減少犧牲，而且早已知道毫無勝機。高達系列的主角一直是謀求認同的少年在機緣巧合下登上高達，然後以拯救世界作為成長的標記。雖然本作繼承了UC系列慣常的漂泊生存遊戲特質，但其思路已不在謀求社會認同，而是單純思考如何生存——主角陣營不會特別埋怨「大人的世界」，而是如何令己方站穩腳跟，兩季結局的終極期望仍只是生存下去，與倖存系氣氛倒有幾分相似。

主角卸下光環，作為系列核心的高達亦同樣不再無敵，單純是作為巨大戰力，最終主角陣營雖擁有最多的三台高達機體（加上盟軍的話總共四台）卻還是大敗，而且駕駛者全部死亡，敵方唯一一個高達駕駛者卻存活，這顛覆了恆久以來高達的價值——歷代TV主角從未戰敗而死，唯一接近的只是劇場版《馬沙之反擊／逆襲的夏亞》（逆襲のシャア）的正反主角疑似同歸於盡。但從另一面看，那也可說是較合乎現實的設定——像UC系列及Seed系列那樣以一人之力扭轉局勢，似乎更像是一種大敘事式英雄描述，與現刻社會結構確實已不太相合。

但嚴格而言，主角陣營也不見得真的戰敗——雖然主力皆陣亡，但剩下的「家人」皆脫離了身分的咒縛，團長與女主角的夢想亦最終成真。這點跟其他高達系列作並沒太大分別——戰後總是有希望。

2. 大量便當

在主角陣營光環褪色之下，另一個被詬病的是便當不斷。高達駕駛者全滅只是象徵，兄弟團的破滅，自第一季開始就有核心成員不斷死亡，而各場戰爭之中也是一直耗損，與一般系列作全體成員大多堅持到最後一戰、甚至中途不斷收兵擴充實力的落差極大。

不過那或許更是高達歷史變遷的問題：UC以後的高達幾乎都是一貫「正能量」，主角威能高於世界戰局成為故事核心，最佳例子是Seed系列的主角們不斷開外掛一騎當千（從另一面看便當派得更多）；而00第一季主角之一Lockon戰死，第二季卻弄來孿生弟弟Lockoff，令所謂「戰死」毫無意義，更不用說《G的復興》（Gのレコンギスタ）那個變態的女艦長為了跟隨已犧牲的小白臉的腳步而領着整個艦隊陪葬，連生死也變得兒戲。

不過回到UC世紀，就是另一世界。兩套經典外傳《口袋裏的戰爭》（ポケットの中の戦争）與《星塵回憶錄》（STARDUST MEMORY）以至近年推出的《重力戦線》等就是以領便當為主線，連已上神枱的初代高達一大戰力小林隼人（ハヤト‧コバヤシ）也在ZZ犧牲。最著名的自是Z被刻劃過的機師不論敵我幾乎非死即殘，第49話（倒數第二話）還干脆以「生命散って」作為標題（但最終話還是繼續連主要角色都領便當了），才釀成ZZ初期近乎胡鬧的劇情。

但話說回來，《鐵血的孤兒》的主角陣營實際上也有很多重要人物殘存下來，起碼終戰之後倖存者還能活躍，不至於Z幾乎全滅而在ZZ要靠撿破爛的童黨驅着高達拯救世界那麼奇怪，或許可視之為這是修正近代高達的問題而回到舊時的嚴謹。只是唯一荒謬的，是團長與兄弟團的主力機師不是死於戰場而是莫名其妙地死於暗殺，破壞了整體戰爭的氣氛。當然另一種閱讀也可以是，這與故事失去了宇宙戰爭的氣魄有關。

3. 世界觀

這作與舊代差異的核心之處，是故事架構完全脫離高達作品的傳統，這正是高達迷最不滿的地方。因為這是一班被歧視者靠打仗奮鬥討生活的故事，當中牽扯的勢力也大多是商會、海賊等各種私營團體，而不是高達系列中慣性各種國家級政治武裝力量抗衡的宇宙維度戰爭。因而高達的意義不再是作為維持世界和平而存在，而只屬於一種私用的武器。

這源於高達世界本身既然依托大敘事的世界觀，必然涉及世界維度的和平，以至Seed的橫空出世才會引起兩極反應——那種過度華美的人設與機設及故事的兒戲與一直以來的平實而宏大的大敘事格格不入。但就算是Seed系列以及後來的00、Age人設與舊時已顯得不同，故事架構依然還在大敘事的架構內，主角還是一貫充當救世主角色，Age第1話標題便干脆以「救世主」命名。

相比之下，《鐵血的孤兒》只屬於一個小物語，正如結局的旁白對鉄華団的描述，這只是一班對歷史其實沒有太重要影響的人的故事。而事實上結局前數話鉄華団早已沒有還擊之力，形勢走入定局，故事主線卻還是花了幾話說他們如何死亡，正顯示故事的着眼點並非世界如何，而是主角如何（當然也有不少人認為這只是為說故事而說故事）。

另一個令我如此想像的原因，是故事埋了一個人類浩劫的背景「厄祭戦」，高達在此原本作為維持世界和平的角色，但戰後卻轉化為私兵，頗有大敘事破落的味道；而戰後的生活散亂而割據，亦有點對照現實裏二戰結束後的象徵意味。

4. 回到過去

當然私鬥的產生，反映的是世界上的極端不平等，才會有一班孩子迫於生計而拿着兵器血戰。與此相乘的是，整個故事給出的氣氛，更像是近代化以前的時代。不單作為敵人的加拉爾號角（ギャラルホルン）從服裝到裝潢都帶有中世紀歐洲的影子（當然名稱也是歐洲的），甚而當中的社會結構及問題都與此相扣，例如組織內有各種為名門望族效力的私家軍隊、奴隸制度與歧視、童工與貧民窟。冷靜地看，這種情况時至今日其實仍然存在，只是以前以地區為單位，現在以國為單位，《鐵血的孤兒》以星球為單位。那看來是想借留有過去影子的結構，來說明現實某程度仍保持古老的階級傳統。

但這套階級令人最深刻的，可能不在執政者的高傲自負與脫離社會（麥克吉利斯［マクギリス］的憤怒與蓋里奧［ガエリオ］的為威權辯解正好說明），而是執政者的暴力——藉詞使用禁忌兵器破滅魔劍（ダインスレイヴ）來誅鋤異己，裝作勸降實則一心消滅的態度，是舊時代公權力膨脹的後果，與現時似有回到集權傾向的世界思潮頗有相合之處。因而最終結局的處方箋就是實現民主化以圖令世界較公平，是戰後一貫的理想想法——只是在戰後歷史看來，所謂民主化陷入的貧富差距越來越懸殊及局面停滯的困局至今仍沒有解決方案，這樣的結局只能說是標準化卻欠缺說服力。

後按﹕
無意中發現有內地網站「偷」了本文（還理直氣壯說「版權聲明」？），不知應是可氣還是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