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有西國,苦求識者問東洋

2017年1月31日 星期二

《W-兩個世界》:對韓劇的自我嘲諷


趁着新年假期看完韓粉大讚的《W-兩個世界》(더블유),由而言劇情是否精彩見仁見智(撇開抄襲疑雲,後段早可完結卻硬要拖沓),但也不難理解為何韓迷那麼喜愛——它總結集合了韓劇的思維,甚至反其道而行之,引出一種反諷味道來。 


1. 老套公式

對於韓劇的公式,劇中借角色人物說了很多。女主角相親時與教授對話中提到的「高富帥」條件,正是典型的韓劇男主角;而男主角把女主角從牢獄救出時列出的四點「浪漫公式」,則明顯具有諷刺韓劇刻意浪漫的意味。


而年輕護士覺得漫畫中男主角與女主角中途殺出第三者是不落俗套的表現,教授卻認為由懸疑變成愛情是自毁作品,由主角復仇成功然後與女主角結合才是「正道」則正好表明現刻觀眾層的新舊之爭再擴大來看更是老三台與新銳電視台的競爭。


不過製作者既然是老三台之一的MBC故事走向理所當然逃不出「正道」:不消說劇中男女主角還是在一起,明明漫畫是以bad ending作結,還是硬花筆墨介紹出現實另有一個happy ending版本來(把惡人自殺視為與主線無關而沒有顯示這個說法十分犯駁);男主角高富帥,在劇情裏也是源於女主角的幻想,而且還是通過男主角對女主角無條件愛慕,再一次肯定王子與公主的故事頗有世界系特質。更明顯的是韓劇劇情四寶全數登場:愛情、懸疑、動作、主角領便當(三個全部領過),糅合了韓劇所有受歡迎的因素。或許教授批評的由懸疑變成愛情,本身正好是對韓劇發展的嘲諷:在主題越來越混雜下,愛情變成了近乎必然的存在。



2. 情節莫名其妙

而另一種公式化,則是韓劇以前常被詬病的過於巧合(這正是韓國婆媽劇「막장」[makjang]的用語來源),是舊代韓劇的慣常操作模式。劇中漫畫也同樣以無數毫無脈絡的展開操弄漫畫情節,頗有反嘲韓劇過於巧合的感覺:作者為了殺男主角而安排很多莫名其妙的危險場景,更使男主角的行動古怪得令其自己也摸不着頭腦;女主角為救男主角而安排載有蛙人的警察快艇,也是用「巧合」來搪塞。作為對比的,是劇集本身的現實時空並沒太有「巧合」的情節,正好說明劇集清楚理解「巧合」的窠臼。


或許嚴格來說,可能是用不着:單從穿梭兩邊時空的「規則」已夠腦洞大開,雖然不至於不合理,但把一堆暴走情節當成夢來處理,而讀者例如教授)竟然不介意,似乎更暗喻韓國觀眾早習慣了劇情亂來。當年的《巴黎戀人》(파리의연인)結局也一直讓人哭笑不得,在結局特意古怪扭轉劇情的韓劇也不在少數。


但就算如此,我還是不能理解為何初期繪畫板砸爛,卻在短期修理後就可以繼續使用而令漫畫與現實繼續接通;後期繪畫板再次砸爛卻完全不打算修理而要勞煩男主角犯險回到漫畫世界拿不確定的複製品,而成為邁向結局的轉捩點。或許這更像是一貫的韓劇風格——為推進劇情製造高潮而生硬插入橋段。



3. 作者是神

糊弄觀眾成為常態,很在於「作者是神」的觀念——不需要想合不合理,只要想如何吸引刺激觀眾就行,因而製作方擁有絕對權力,包括無窮巧合或暴走的結局這就是現時觀眾厭惡以「막장」為代表的舊式韓劇的原因。劇中的作家正好是典型:因為自己經歷婚變而情緒低落,所以想筆下的主人公自殺陪着自己;因為覺得主人公對自己的主宰地位產生威脅,就安排各種毫無脈絡的殺人場景來殺主人公;甚至只把主人公的苦難作為設定,要主人公追逐那不存在的兇手,而不理會故事說不說得通。


不過寫過故事的人也知道,情節發展很多時受限於人物性格而難以受到作者控制,要突然寫死一個人並不容易(所以才要製造無限巧合)。劇中明顯帶出這樣的思考:整個故事就是從主人公反抗作者的意志而起,因為自殺並不符合主人公超強意志力的設定,不合理的情節被排除(能拯救主人公的巧合卻被保留),最具說明價值的是撞車一段主人公突然有了周邊一切皆靜止的時間讓其避過一劫。


作為標誌的一幕,就是男主角走出漫畫槍擊作者的一段——擺脫作者賦予的設定來為自己重新定義,具有一種肯定登場者自由意志甚而關注所有人的經歷的含義是多樣化社會的特徵。不過故事的推進卻是,在男主角的悔恨下最終這個場景清零,要反抗設定似乎還是蒼白無力。



4. 人治的隱喻

再鑽深一點,一如古代君權神授的邏輯,「作者是神」背後的最大指向,是人治的結構。劇中的作者以釐定規則的身分操控漫畫角色的生死,與漫畫世界的檢察官為從政而想盡方法令主人公入罪,其實是一體兩面:在上位者為了維持自己的權勢而「犧牲」下層,是人治的典型。這當然是韓國社會的真實一面,近來持續發酵的總統閨蜜干政風波自是注腳。


但正如《太陽的後裔》(태양의후예)的男女主角都完全沒有抗命,《未生》(미생)只能默默承受公司制度的不公而沒有轉機,直接探討政治的《總統》(프레지던트)貌似滿懷熱誠的主角還是跟隨體制的污穢而逐步上升,韓劇對體制威權的問題都慣性付諸闕如或許是社會仍然持續威權的氣氛根本難以扭轉)。《W》的漫畫作者對體制的屈從(習慣喝酒排解而非抗爭)甚而在有自己的地盤漫畫世界)時就變成主宰一切的神,而抹殺離開自己控制的主人公,就正好接上韓劇的典型脈絡。


不過以整體劇情而言,《W》明顯是對人治的否定。從反派暴走下反而取代作者主宰劇情來看,正反映了暴力體制的破綻——當體制結構暴露於人前,就有被其他人利用的危機。這正好與韓國近代歷史脈絡相接:由李承晚이승만、朴正熙박정희到全斗煥전두환,都是利用體制來獲得獨裁權力而敗亡後又由另一個洞察體制結構的人繼續獨裁。就算現在民主選舉來臨,從財閥與官場瓜葛錯綜複雜、前任總統幾乎都被清算來看威權體制的特質也並沒有改變,那麼《W》中後段主人公與反派爭奪漫畫世界主宰者的權力,就正好是現實體制的反映。

透過自我奮鬥來寄望能掙脫社會束縛的困局,在我看來這才是《W》的主旨。只不過當真正與這樣的體制對抗,就可能像漫畫結局不能「全身而退」—主人公並未能把反派送入牢獄沉冤昭雪,而只能自行摸索其他跌碰出來的結局。難以與體制抗衡,正是韓劇慣常以既得利益者作為主角的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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