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V題材日劇《馬賽克日本》：這是AV產業的真象嗎？

機緣巧合之下，看完了不少人談論的《馬賽克日本》（モザイクジャパン）。雖然那直白的性展示令人疑惑為何只屬「15禁」級別，但如此赤裸裸談及AV的劇集恐怕是空前絕後的，而且劇本由知名編劇坂元裕二執筆，嚴謹度看來有一定保證。只是當中構築的AV產業與我們印象中的似乎不盡相同，到底是否真實屬一大疑問。我們不妨循不同方向探討：

1. 女優的規模及架構

女主角說AV女優約有10000名，有8000名是多餘的，這數字大概是準確的。紀錄片《AV男優的生存之道》（セックスの向こう側~AV男優という生き方）推定有10000名女優，王東《斂與狂》提到簽約的女優約有6000-8000名，中村淳彥《AV女優實錄：我脫故我在》（職業としてのAV女優）說實質有酬勞動的只有三成，AV導演溜池五郎（溜池ゴロー）《AV女優的工作現場》（AV女優のお仕事場）說活躍的AV女優約2000人。

女主角也提到單體女優少之又少，而女主角本身即是企劃單體，還有更以下的。按《AV女優實錄》說業界架構約是5%單體、20%企劃單體、75%企劃來看，這大概是寫實的。

但事實上AV界最殘酷的地方並不在於這樣的等級制度或龐大規模，而是替換率。《斂與狂》及《AV女優實錄》稱女優每年替換率是三分之二，《AV女優的工作現場》更稱一年淘汰八成。此所以實質嚴酷的地方是，能有一年工作壽命的已是萬幸，更不用說等級問題（事實上單體一年被淘汰也並不稀奇）。《AV女優的工作現場》也提到，真正把AV女優當作職業的僅約100人左右，故如劇中女主角以企劃單體當作職業，除非是紅得製作公司爭着要而不愁沒片拍，否則就會如女主角般生活困苦。

2. 男女優的收入

身為企劃單體的女主角一片20萬円（約10700人民幣，12900港幣，54000台幣），更有再差的（應是指企劃）一片3萬円（約1600人民幣，1900港幣，8200台幣）。按《AV女優實錄》提及有模特兒公司公開貼出的女優實收酬勞中，AV企劃單體約是10萬-50萬円、AV企劃3萬-30萬円，與劇中數據基本脗合。不過實際上片酬多寡也與女優質素及勞動內容掛鈎，企劃女優的3萬円酬勞可能在於並不需要真有性交場面也說不定，而且在預算緊絀下一般AV拍攝也大概只有一天，故而劇中的「3萬円被關96小時」無疑是誇大的。而經紀公司與女優的酬勞拆帳比率如何也是商業秘密，《AV女優實錄》推算女優約拿到三至四成。

至於AV男優的酬勞劇中說是一炮5萬円，汁男則一炮3000円。按《AV男優的生存之道》說男優日薪2至6萬円，湯禎兆10年前的《AV現場》說頂級男優5萬円，汁男約是5000円，那麼劇中數字看來準確。只是劇中說出此對白的男優其實是經常不舉的，基本上不太可能拿到一炮5萬円的酬勞。

另外，劇中也提到銷售得最好的是新人的作品，那確實說得沒錯，但只限單體女優或是作為全片唯一主角的企劃單體。當然如果真的很紅的話，薪酬也會水漲船高。

3. 入行

女主角自稱是被社長「誘騙」下海的，而她的朋友則是以為當偶像而被騙來拍AV，這在AV初期發展時是常有現象——有些星探扮作情侶而推「女朋友」下海。雖說不能否認現實還有哄騙存在，尤其經紀人公司以藝人來哄騙的典型藉口（2016年便爆出大醜聞，詳見補記）；只是無論《AV現場》還是《AV女優實錄》，都提到現在的AV業界已很少有這些「騙」的方式了，理由很簡單：與早期AV業界與黑道有聯繫、營利高而需求大不同，現在的AV產業歷經桃井望、バッキー等負面事件下不能不改革求存，已朝向透明化及健全化邁進，在高競爭而市場逐漸收窄的背景下，若不事先向女優說明工作性質而令女優鬧彆扭，經紀公司及製作商都會賠本。當然事實也是，在AV已生活化的年代，很多AV女優都是主動應徵的（劇中也有不少這類描寫），與當年以星探為主導的體制頗有不同（當然單體主要仍是靠星探發掘），因而現在也沒有騙的需要了。

劇中也提到經紀公司如何拉偶像下海，究竟這種哄騙式催眠藝人自信心的手法是否奏效不得而知，但更多藝人考慮的大抵是經濟問題，畢竟這是近乎沒有回頭路，光用口術恐怕難以成事。只不過如果以劇中所說的那種自製AV偶像的方法則是天方夜譚，不說無碼商在AV界中也沒有多大本錢（一般「下馬」的女優很難拍回「騎兵」片），最重要的還是投資回報率——這種操作方式投入極大而且很可能血本無歸，還不如發掘一個新人容易。

4. 女優的心態

女主角痛恨拍AV卻又不得不拍AV的自白，是這套劇的高潮，也讓觀眾有AV是罪惡的想法。不能否認，當AV女優的最大動機必然是錢，尤其在現今趨向激化及重體力勞動下，往往已不是早年的為享樂而賺快錢，而是開始變成為了生活的輕鬆（雖然不能否認當中也有短時間賺大錢的想法），而企劃女優事實上也不過視AV為打工。另一方面，如小崛芳一《面接》、《AV女優的工作現場》、本橋信宏《新AV時代》等都提到不少AV女優都是因為喜歡做愛才會進入業界（但要思考的是究竟這些女優是否只是做場面而沒說心底話），而如《AV女優實錄》說近年缺乏男性經驗的應徵者越來越多，應徵者的大宗是認同遲緩的20代前半，則反映AV女優中明顯有單純享受性愛或以此為個人認同的趨勢。

當然在重體力勞動下，若不喜歡做愛確實很難維持，因而很容易出現兩極：享受與崩潰，如劇中女主角的朋友因此自殺，而湯禎兆《AV現場復刻新版》也特意談及自殺AV女優的精神狀態與AV激化有關（那並不等於心理有問題，現在AV業界為免節外生枝已不太會聘用原本心理有問題的女優）。但因現時AV生活化下賣淫花款極多，如果只是賺快錢的話或許風俗業或賣淫更易抽身，此所以AV女優似乎不太可能像劇中女主角般極討厭做愛。

5. 男女關係混亂

劇中公司似乎每時每刻都能開酒池肉林的派對，擔任社長的主角每天跟女優做愛，劇中也有暗示「面試」是性交的鏡頭。雖然確實有一種以名為面試實為性交的AV類型，《新AV時代》提到代代木忠的「面試」系列中那慾望完全釋放的卑猥拍攝場景；但號稱面試過萬女優的小堀芳一卻說行規是不能亂發生關係，否則會引來麻煩。事實上早期AV由於賺錢簡單，享樂之風盛行，那個年代男優及女優的男女關係確實較混亂。但如《AV女優的工作現場》提到，現在的AV女優已把拍攝視為工作，完成後會馬上回家而非留下來與工作人員接觸；而且在重勞動及專業化下，不論男優或女優也需確保身體狀况不出亂子以免影響生計，此所以現在AV產業的健全化趨勢下已不太可能男女關係混亂。

6. 犯法與警察

劇中也說到拍有馬賽克的AV只是下層會被捕而上層不會被捕，其實並非事實全部：與其說不犯法，不如說政府沒嚴打的變相默許。藤木TDC《日本AV影像史》（アダルトビデオ革命史）說，2006年ビデオ倫理協会突然修訂標準至薄碼（其實只是與當時主流看齊）時曾被警方打擊，社長被捕，成為警方打壓AV的替罪羊。固然下層的風險較高，《AV女優實錄》指出，性交拍攝現場是法律規範外的業種，因而現場人員及女優所屬的經紀公司嚴格來說都是非法的，只是由於負責審查的團體是有警察背景的人，故有「合法」的表象。而如果拍攝內容違法（如バッキー事件）、起用未成年少女等其他罪行，高層還是脫不了關係。

沒錯，正如劇中所說，審查機構與警察確實有一定關係，而《AV女優實錄》也說到有國內外要人、有錢人向經紀公司提出要AV女優陪睡，此所以劇中的兇殺案並非完全虛構；只是按《AV女優實錄》的說法，現時在警察介入及多普通人參與下AV環境相當健全，而且黑道沒有直接經營AV相關公司，故AV與黑道的關係其實不如演藝界與黑道般大，那令我延伸地想像，恐怕這起兇殺案更有可能是演藝界的錯置吧？

總結：

我覺得劇本在AV業界的資料搜尋上，編劇是下過功夫的；但對於刻劃營造AV業界的整體氣氛上，卻似乎出現了錯置：把20年前的AV現象挪置在現今AV中，那或許是沒理清AV脈絡。例如刻劃AV業界的紙醉金迷，本來是置於AV還在繁榮成長下的泡沫虛幻，但當競爭嚴酷及倖存感極強的現在AV業界，其實不太可能再出現劇中AV業界的混亂局面；如果是20年前的AV，卻也不至於劇中所示的公司規模嚴謹及規格化。那裏的AV好像變成純粹配合現世眼光的模樣，把所有惡呈現出來，卻刻劃不到與社會連結的部分，形成一個片面印象。

不過有意思的是，編劇似乎有意把一些AV象徵放進情節中：例如社員就是AV女優，便頗有SOD的味道；社長男主角與AV女優結婚，也不難令人想起AV帝王村西徹（村西とおる）與乃木真梨子；最終男主角由耕田到回復社長身分，也很難不令人想起SOD創業社長高橋雅鳴（高橋がなり）。

或許比起理解為剖析AV業界，這套劇更適合被看成AV狂想曲。

補記：

2016年日本AV界爆出強迫下海醜聞，引發巨大爭議，正好對應大眾看到的一面（當然也有很多知名女優跳出來說這不是事實，信不信由你）。按2017年初日本內閣調查有27%應徵模特兒被要求下海，當中有三分之一實際拍攝（但是否拍AV則語焉不詳，可能背後有AV業界的壓力也不一定），但主要還是離不開經紀人公司的典型「想不想做模特兒」套路——事實上這早已是眾所周知的騙局。鈴木大介《最貧困女子》（台灣中譯本出版於2016年）便從個案來剖析與性工作有關的不同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