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權聲優失業與限韓令——韓流的困境

7月韓國一名女聲優貼上穿有「GIRLS Do Not Need A PRINCE」的T恤，不久被遊戲公司以「不再適合」為由取消工作，事件上月引起國際輿論重新審視韓國的女權問題。差不多同一時期，因為韓國部署薩德系統（Terminal High Altitude Area Defense，THAAD），令中國疑似實施了「限韓令」，又引起了兩國新一輪「愛國主義」的爭奪。對於中韓關係如何我倒沒興趣探究，反而這兩件事所給我的啟示，是韓流到了臨界點。

之前在〈韓劇走在分岔路〉已說到韓劇現刻正走在臨界點，放遠來看整個韓流也一樣。正如這次風波中聲援女聲優的組織因被會員質疑而收回聲明，又或女權組織成員提到僱主聘用女職員時重視樣貌與身材之類，說穿了韓國社會把女性物化的傾向仍持續，父權本身還是佔有強勢。

父權開始失落的反撲

只是在現刻女性地位上升、就業率及失業率已優於男性的背景下，似乎這次風波出現另一種解讀空間：或許這是在一貫重視父權的韓國社會，面對着女性地位漸次上升下的一種反撲。譬如說遊戲商在事件中的道歉態度，固然是不敢得罪其被惹怒的玩家——但玩家之所以被惹怒，源於網絡遊戲世界仍是少數由男性掌控的世界，正如日本上季才有改編自輕小說的動畫《線上遊戲的老婆不可能是女生？》（ネトゲの嫁は女の子じゃないと思った？），是在極少女生玩網絡遊戲的前設下寫出的反差故事，而其對女權的反感及對女性的物化（在動漫脈絡中則以「萌」來表達），某程度上是對現世男性地位開始低下的處境的反動。

以日本的經驗而言，網絡及電玩其實是男性最後的「神聖領域」，《電車男》才會興起——除了承接2000年代純愛風潮外，更重要的是2ch的角色，正是男性的共鳴所在（最佳證明自是其電視劇特別編冠上副題「最後の聖戦」）——活躍網絡的典型「毒男」，本身就是在父權社會下形成的標籤。此所以作為與這「神聖領域」密切相關的聲優，若出現了與男性想法相悖的思潮，自然會受到排他的攻擊，這正是大敘事（父權）凋零下島宇宙的特色，也是網絡上極常見的形態。當然既然韓國正陷於這樣的狀態下（又或者說「神聖領域」已暴露於人前的狀態下），正好說明大敘事的喪失已不可逆轉。

但要注意的是，韓流本身就極依靠大敘事的體系——譬如初期韓劇的富家男與草根女明顯挪移自古代階級，以及後來以女神為核心、劇情上卻大多訴諸權威的結構，在物化與父權的脈絡下與這次聲優風波頗有相通之處；又或女性偶像清一色的搔首弄姿、男性偶像的暖男及小鮮肉設定，皆是（正面或反面地）作為大敘事的對照而成立。但對照網絡上早已形成島宇宙的多元層次下，還在訴諸大敘事的韓流似乎已接不到現在韓國的地氣，僅僅成為抽空的幻想或懷舊而存在，這正是之前說到的《太陽的後裔》（태양의후예）的問題：韓劇（與韓流）面臨着賣弄幻想的困境，很難持續說服終究會夢醒的觀眾。

中國崛起下的中韓國族意識角力

雖然宏觀而言，韓流在世界仍處於流行的狀態，但勢頭已延緩下來，也似乎到不了上世紀日流的持續。這並不單在於流行的消退，而是現今大環境的國族思想問題。最顯而易見的自是中國上月的「限韓令」——究竟官方有沒有發布已不重要，因為民間早已實行，例如韓星面部打馬賽克、韓籍人物片段全被剪走，都成了娛樂頭條新聞。

先不說中國市場對韓國而言有多重要，如果說中國的敏感是個別事件的話，那其實看不到事實的真相——沒錯中國是因為薩德而封殺，可以說中國太政治化，但客觀現實也是中國娛樂圈已不像十多二十年前那樣貧乏，現在也不缺少明星，因而也有很多國民打出「中國製造」的口號。

事件重點確實不在中國的政治化，如果我們有着韓流一直是受韓國國家政策支援這個前設，亦即韓流本身含有韓國的國族主義（最顯而易見的是，韓星與韓國產品經常綑綁在一起），那就不難明白為何中國會如此——或許倒過來說，在這種國際張力下，薩德只是中國人驅逐韓流的契機，否則也不會有這麼多國民一呼百應。同樣的事近十年在日本也出現過，《漫畫嫌韓流》（マンガ 嫌韓流）成為暢銷書，近年普遍日本人對韓國人厭惡度提升，而最終也出現AKB48這個明顯含有國族主義的團體，與嵐成為支撐日流的最後堡壘。

韓流躲在舊體制的墮性

若以這點言之，除了韓國自身經濟開始撐不起外，韓流褪色的最重要問題是近十年的全球右翼思潮。由島宇宙組成的現刻社會，作為對全球化的反擊，振興國家的思潮是大潮流之一。雖然對於某程度把韓流視為東方主義的西方人影響不大（同時收益也不大），但作為韓流核心收益的東亞周邊國家卻對韓國的舉動極為敏感，當近年韓國較強勢（韓流當然不是全部，而是指標之一）尤其有了「爭權」的舉措（事實上部分原因可能是朝鮮問題，但朝鮮國策本身及韓國的應對也同樣是右翼方向），本來就在亞洲爭奪老大的中國與日本都不會輕饒，才有反韓流的風潮，正好對應之前所說到的慰安婦的背後問題。

事實上當中國「限韓」後，雖然韓國娛樂圈泛起點點亂狀，但韓國網絡上也有不少自鳴暢快的說法，據說多是三四十歲男性，也就是網絡用戶的核心群組，見證着國家上升而成長的一代，而有較明顯的右翼想法，與韓劇賣弄父權一面互為表裏（事實上這代人就是黃金檔韓劇的主體受眾）。那麼文首的聲優風波正好說明，韓國整體還樂於躲在舊日社會結構的安定之下，韓流也有着類似痕迹。但從近年的停滯來看，韓國恐怕會踏入日台港都面臨過的衰落，而究竟韓國是否已做好準備，就不得而知。